第二章
可皇帝身畔围绕着其他诸王,这些人同样觊觎着皇位,各有各的盘算与阴谋,又怎可能会让瑞王等人如愿。
於是乎,这些诸侯王爵私下各自角力,今日为盟,明日为敌,此消彼长,永远也说不准是谁占了上风。
简言之,元晋正逢乱世,随时可能改朝换代。
乱世之中,人心无所依,无所盼,只求温饱度日,闭口不谈国事民情。
「羲王此人性情残暴,所带的军队甚是凶猛,如今来了乌禾县,恐怕不是什麽好事,何大人说了,希望夫人能暂时闭堂,最好先到其他地方避祸。」
闻言,俞念洁拧紧的眉尖一松,斩钉截铁的道︰「不,我不走。」
关延一愣。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妙心堂。」温软的声嗓,却是用着无比坚定的口吻诉出。
俞念洁美目凛凛,眸色笃定,外貌虽是娇弱如花,神情却是那般坚毅。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关延不赞同的低喊。
只见俞念洁微微一笑,笑意从容,眼角却依稀有些湿润,但不见泪光。
她转过身,望向菱花窗外苍茫的天,姣好的侧颜透出几许不愿被人看穿的悲哀。
「我答应过我的丈夫,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雪,如雨一般,丝丝落下。
一辆玄色宝盖马车行走在湿滑的石板道上,驾车的不是寻常车夫,而是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
他轻吁一声,勒停了马儿,而後半转过身,隔着藏青色锦帘朝车厢里禀报。
「大人,前面便是妙心堂了。」
车厢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嗓︰「去探一探。」
「是。」男子恭谨回道。
玄色马车直朝着不远处的妙心堂而去,远处的天空,悄悄刮起了一团风雪……
从侧门送走了关延,俞念洁没立刻回大堂,反而来到後院西侧的某间厢房。
她推开了门,美目幽幽流转,望着不染一丝纤尘的房里,脚步却迟迟跨不出去。
十年。
一晃眼,距离他离开妙心堂已近十年……这十年的光景,她就这麽一个人熬了过来。
念洁,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泪水急涌而上,鼻头一阵酸,俞念洁连忙退了一步,将厢房的门合上。
与此时,年轻夥计再次找来,见她眼眶泛红,也不好意思点破,只能佯装不知情的禀告。
「夫人,掌柜们让小的来找您,让您即刻去大堂一趟。」
俞念洁压下心底翻腾的哀伤,镇定自若的笑道︰「怎麽,莫非关主簿又折返回来?」
「不是的。」年轻夥计脸色凝重。「夫人,有个外地人上门指名要见您。」
楠沄镇就这麽点大,即使是邻近村镇的人,会上妙心堂拿药的人多是熟客,再加上各地的方言与口音略有差异,一开口说话便知是外地人。
「可听得出是什麽地方的人?」俞念洁敛起笑容,严肃问道。
「听那口音应是京畿一带的人。」
闻言,俞念洁心中一凛,不再多作赘言,随即跨步朝前院走去。
一踏进大堂,还未看清来者面貌,便能感觉到大堂的气氛丕变,不若先前那般祥和,俞念洁眉心微蹙,迎了出去。
「夫人……」老掌柜面色古怪的望着她。
俞念洁还未从中意会过来,眼角余光瞥及门边官帽椅上的男子时,整个人猛然震慑住,娇容明显一窒。
「白辰?」俞念洁缓缓喊出思念了十年的名字。
那个坐在门边的男人,一身玄黑色大襟交领锦服,外罩一件及地滚狐毛大氅,面貌俊雅中带着阳刚,眉目清冷的投睐而来。
一对上她震惊的注视,他只是无动於衷的挑了挑眉,而後便在众人的愕视中站起身,大踏步朝她走去。
霎时,大堂里骚动四起。
「那不是……那不是白大夫吗?」有人惊呼道。
「是吗?白大夫有这麽魁梧吗?」
「白大夫,您可终於回来了!」一名老翁激动地挡住了男子的去路。
男子低垂眼眸,冷冷扫了老翁一眼,薄唇微掀,命令道︰「滚。」
老翁愣在原地,被男子眼中那抹严凛震骇住,好片刻才半惊半惧的挪开脚步。
这一幕,俞念洁尽收眼底。
她眼中那抹喜色,逐渐淡去,雀跃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不是吗?眼前的男子分明是她昼夜思念的丈夫,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与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她怎可能错认自己的丈夫?
可,记忆中的丈夫,身型要再单薄一些,似乎也要再矮一些……他的眉尾几时多了一道疤?
一抹茫然,自俞念洁眼底升起,化成了雾,教她看不真切眼前男子的面貌。
待到男子已站定在她面前时,这才恍然惊觉眼中的泪花已糊开,沾湿满颊。
男子见她泪眼瞅视自己,那双好看的剑眉顿时一拧,脸上尽显不耐。
「你,便是俞念洁?」男人声嗓分外低沉浑厚。
亦是这一声询问,越发敲碎了俞念洁心中薄弱的盼望。
白辰的嗓子不是这样的。
念洁。温醇的声嗓,尔雅谦和,如若暖春。
「你哭什麽?」男人眼神透着厌恶,语气极为粗鲁。
经此提醒,俞念洁方回过神,自知失态,她匆匆转开身,低下头执袖擦泪。
「敢问公子特地上妙心堂找小妇有何指教?」
男人毫不矜持的以目光打量起她,随後又道︰「你可是认识白辰?」
俞念洁一凛,美目瞪圆,语气却不敢泄漏半点慌乱的回道︰「公子也认识我家夫君?」
男人闻言愣住,眉宇突现一道深深摺痕,语气不善地反问︰「夫君?你的意思是,白辰与你成了亲?」
「是。」面对男人唐突的质问,俞念洁毫不畏惧的承认。
怎料,下一刻,男人霍地放声大笑。
这声笑,充满讽刺意味,甚是无礼刺耳。
不是他。
绝对不可能是。
白辰怎可能这般粗率无礼?他是她见过最温雅谦逊的人,他待人温和圆滑,从不会使人感到窘迫,更不会这般有失仪态的大笑不止。
向来好脾气的俞念洁,听着男人挑衅的笑声,忍不住动了怒。
她抿紧红唇,美目凛然的问道︰「敢问公子有什麽好笑的?」
见她表情透着怒气,男人这才打住笑声。
「你这是在同我说笑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白辰有成亲。」
见男人满面嘲讽的取笑起自己,俞念洁面色微微涨红,下意识地紧咬唇瓣。
「公子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再难隐忍满腔的怒火,她的语气既冲也直接,丝毫不再客气。
「我是来找你医病。」见她动怒,男人嚣张的态度方稍作收敛,直述来意。
「公子怕是找错人了,小妇只懂药理,不会替人治病,您请回吧!」
俞念洁合袖颔首,不看男人一眼便转身欲走。
霍地,她忽觉肩上一沉,当即愣住,别目望去,瞥向那只正压在肩上的大手。
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手背布满伤疤,指缝里可见泥尘,虎口处结着一圈厚茧。
这是一只长年习武的手,不似记忆中那只白皙修长,能抚琴,能习字,能为她画眉的手。
「你不能走。」男人态度颇是狂傲,彷佛她必须听令於他。
「大庭广众之下,还望公子自重。」俞念洁抬眼凝瞪,一字一句,缓慢清晰。
男人只当她是姑娘家耍脾气,根本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底。
「白辰说了,只有你能替我治病。」
闻言,她心口止不住的颤跳,故作镇定的反问︰「是他让公子来找我的?」
「你说呢?」男人嗤笑。
俞念洁缓缓挪眼,睐向仍然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