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衫男子虽是半信半疑,可看着床上昏迷的湛子宸,终是顺从地上前扶起他,协助俞念洁将那碗药汤喂下。
喂完最後一口药,俞念洁起身,将瓷碗往茶几一搁,良久没转过身。
青衫男子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这是什麽病?」
俞念洁这才转身,平静从容的望向床上昏迷的男人。
「你家大人?」她继而望向青衫男子,浅笑道︰「公子口口声声喊这位公子大人,敢问公子,你家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衫男子眉一皱,表情不悦。「你问这麽多做什麽?」
「听你们的口音,似是京畿一带的人,你家大人又认识我家夫君,又是受我夫君指引而来,我问明你们的身分,有何不对?」
青衫男子知她说得有理,可碍於没有自家大人的命令,他不敢断然自曝身分。
见青衫男子不语,俞念洁也明白他有所顾忌,便未再往下追问。
「既然你们无意告知身分,我也不再强人所难。」她温婉有礼地说道,「我只想问公子一句,可否告知我家夫君人在何处?」
青衫男子一愣。
岂料,就在此时,床上的湛子宸睁开了眼,似是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撑起身,稍嫌苍白的俊颜扬起了冷笑。
见此景,俞念洁一窒,脑中浮现方才撞见的那道疤……
「俞夫人可真聪明,趁我昏迷时,从我的随从下手,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受制於我,是不?」
「大人当心。」青衫男子上前搀扶湛子宸。
湛子宸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表情似是强忍着痛楚,只手按在胸口,缓缓掀被坐在床沿。
虽是刚醒,可他那双眼锐亮如剑芒,似能刺穿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俞念洁脑中却只想着他颈後的那道疤……
「让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人知道白辰的下落,唯有我,能够解你的惑。」
「那麽敢问公子究竟是什麽人?与我家夫君是什麽样的关系?」
俞念洁美目直勾勾地瞪着他,丝毫不受他话中的威胁影响,面色依然处变不惊,态度更是不带一丝软弱退让。
湛子宸轻轻嗤笑了一声,万般笃定的道︰「看来白辰从未向你透露过他的来历。」
闻言,俞念洁面上纹丝不动,交握的双手却是暗暗捏紧。
湛子宸目光犀利,唇边那抹笑,似是嘲笑,而後启嗓说道︰「告诉你也无妨。」
「大人!」青衫男子意欲阻止。
湛子宸一记冷冽的眼神扫去,青衫男子只得垂眼抱拳,往後退了一步。
见此景,俞念洁心中多少有了底,此人肯定是朝廷命官,官阶肯定也不小。
「俞夫人,你口口声声喊的那位夫君,白辰,你可知道,他本姓湛,名语辰,是羲王之子。」
俞念洁娇颜瞬时刷白,浑身僵立。
湛子宸笑了笑,又道︰「而我,同样姓湛,名子宸。听到这儿,你应当猜得出我与你的夫君是什麽关系?」
「……你们……是双生子?」俞念洁颤着嗓问道。
元晋习俗之中,双生子向来是不祥之兆。
平常人家若遇双生子,多会将兄弟俩或姊妹俩分开,并且择其一送养。
可放在王公贵族里,当然不可能将子嗣送养,但多半会刻意藏起其中一名,尽可能养在府中深院,不让外人有机会一次见到双生子同时现身。
「你口中的白辰,是我的弟弟,更是羲王世子。」
「那你……」
「我话还没说完。」湛子宸挑着眉,笑笑打断她,「不过,白辰离家出走躲到这个穷乡僻壤,羲王一怒之下,便让我顶替了世子之位。两年前羲王病逝,便由我继承了爵位。」
「那白辰人呢?」俞念洁抓紧机会往下问。
湛子宸却满眼笑意的望着她,然後慢条斯理的抬起手,抹去额边的冷汗。
「我说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要想知道,那就帮我把这毛病治癒,只要这病不再发作,我便告诉你,他人在何处。」
俞念洁隐忍着满腔怒意不敢发,只因她很清楚,眼前此人是在挑衅自己,他的眼神,他的笑,全充满着讽刺的恶意。
以她的性子,以及过去所受的良好教养,在在让她无法忍受眼前这个傲慢自负的男子,可为了白辰,她必须忍。
压下险些脱口的斥骂,俞念洁抿紧了唇瓣,好半晌才吐嗓。
「小妇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莫要跟无知小妇计较。」
湛子宸当然看得出她眼中的愤恼,亦听得出那生硬万分的恭敬语气,可他只觉有趣,并未动怒。
毕竟,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治得了他的病。
「那麽就有劳俞夫人了。」
湛子宸朝着俞念洁露出一抹笑,话里听不出丝毫感谢之意,只有理所当然的狂妄。
俞念洁低垂眉眼,弯腰福身,袖里握紧的粉拳,隐约在颤抖。
「小妇不敢当。」她说道,并未抬眼。
「那麽,我便在此住下。」床上的男人发了话。
「大人……」
「穆池,回去带些人过来,顺便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并拿过来。」
「是。」青衫男子──穆池不敢忤逆,抱了抱拳便领命而去。
穆池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自当回避,於是俞念洁转身欲走,岂料,身後却又响起湛子宸浑厚的声嗓。
「为什麽大家都喊你俞夫人?」
「因为我姓俞。」俞念洁半侧着身,眉眼始终低掩。
「为什麽不姓白?」
「难道白辰没有告诉王爷,当初他是答应入赘到俞家,方会与小妇成亲?」
闻言,湛子宸面上促狭的笑骤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与沉默。
这些事……白辰一个字也没提,他为何要隐瞒?
「不打扰王爷歇息,小妇先行告退。」俞念洁又一福身。
「慢着。」湛子宸低喊一声。
俞念洁这才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防备,及一抹压抑住的迷惘。
「白辰可有留下什麽书信?」
「只有医谱……」
「放在哪里?带我去。」湛子宸「刷」的一声站起身。
俞念洁秀眉微蹙,道︰「王爷方才服下药汤,还是先稍作歇息。」
「俞夫人,你知不知道,在我来此之前,我从不晓得你与白辰的关系。」
「……王爷这麽一说,小妇现在知情了。」
「白辰从未向外人提及与你的夫妻关系,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夫君自有他的顾虑,我信他。」
清楚看见俞念洁无比坚定的美眸,湛子宸忽尔觉得自己对她说的这些话,确实残酷极了,若是寻常女子,怕是已经泪流满襟。
特别是,当他能清楚窥探出她坚强面容之下,那隐隐浮动的脆弱,素来不曾在乎过旁人感受的他,竟有那麽一丁点不忍心。
到底……是白辰心仪的女子,兴许是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心软了些。
「你走吧。」湛子宸转开眼,不再继续追问。
得了他的允可,俞念洁不愿多作逗留,直起腰便往外走。
出了西院的明间,走在白雪纷飞的中庭上,眼睫全沾上细雪,又冷又湿,她才缓下脚步,如梦初醒般的喘了一大口气。
羲王世子?她的夫君,那个自称无父无母,由於京畿已无亲人可依靠,於是辗转来到楠沄镇,只求一个安身之所的白辰,怎会成了那个男人口中的羲王世子?
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事?究竟,还欺骗了她多少?
这十年来,他又是去了哪儿?为何迟迟不归?又为何,不曾向他的亲人提及她的存在?
须臾,温热的泪,在眼底凝聚,与睫毛上的细雪交融在一起。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忽冷,忽热,一如她此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