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儿”吴钢学艺记?

“笨儿”吴钢学艺记?

……吴钢是吴祖光和新凤霞的长子,自有家学渊源,或说是感染熏陶……这吴门老少尽是才子才女,尤其是那吴欢机灵得只能说是鬼才。

可这吴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倒有点笨,其实他比他老爹和老弟更像小生、武生,更适合曝光。

我怎么老觉得人家笨,又觉得笨得好呢?大概是想到选女婿还是笨点为好。

多少年后我才恍悟,原来这感觉出自他在文艺的十八般武器中偏偏捡了那么一件最笨的家伙——照相机……——摘自黄宗江:《吴钢亮相》吴钢三岁时候,我给他买了第一辆儿童玩具三轮脚踏车。

他十分高兴地在客厅里骑车绕圈,越骑越快,猛一下撞在那座新买来还不足半个月的落地收音机上。

于是正在乐声悠扬的机器立即喑哑无声了,主要机件已经被彻底地、完全地撞坏不能修复了。

建国初期,这种收音机乃属珍贵稀罕之物,被这浑小子一下毁掉。小时候,孩子对光彩、颜色感觉有兴趣,我带他去看戏,他最欣赏的是大花脸。

对人家说:“看,他脸上画了那么些蜡笔!”国庆节日的夜晚,四面八方的探照灯在夜空中照射,他说:“探照灯在天上打架。”听他这样说话的一位叔叔说:“这孩子在做诗。”孩子小时长得又黑又胖,小名大牛。

看起来长大后将是一条爱闯祸的莽汉,但是逐渐显露出来的性格却是胆子极小。

有一回家里大人带着弟弟全出去了,只留下他和比他小六岁的妹妹在家。

妹妹只有六岁,两人玩着玩着,他忽然说:“我得出去,我害怕!”妹妹说:“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就为了治治他的胆小,我安排他单独睡一间屋子;但他常常半夜一人跑出来,敲开祖母的房门,要求和婆婆一起睡。

孩子上中学了,他的业余爱好不少,喜欢打篮球、溜冰,表现为身手矫健;但都适可而止,达不到入迷的程度。

又渐渐发现他对小机器有兴趣,譬如给他买了一个闹钟,不久就被他拆散了,批评了他一顿,他又给重新装起来了。

在这方面,后来他的弟弟、妹妹都没有这个本事,更不用说爸爸、妈妈了。

看来这是天生的,我很高兴,我家很有可能出这么一个能工巧匠。中学生那时兴玩矿石收音机,他也迷上这个玩意儿。

但是这种收音机得装天线,他把同学约到家来,让同学上房装线,他只站在地上仰着脖子递线和工具材料。

弟弟比他小四岁,争着要上房,而他始终不敢。回首数十年来事,我很惭愧,由于经常处于自顾不暇的境地,使我极少关心孩子们的前途。

孩子的妈妈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但由于受到我的牵累也常常是左顾右盼力不从心。

光阴流逝,不知怎么,像变魔术似的,孩子们忽然都长大了。吴钢刚念到高中,爆发了那一场为祸十年的民族灾难。

我在劫难逃,被迫隔离,约近七年时间不能与家人相聚,孩子们不幸投胎

“黑帮”之家,也只得随命运安排飘蓬流转。吴钢曾在农村插队三年,然后回城,还是得到好心人的照顾才进入一家百货商店工作。

我们家三个孩子小时候都爱画画,这可能都是受了祖父的影响。商店经理发现吴钢有点这方面的才能,就派他在百货商店里布置橱窗和摄影。

同时他用了很短时间就学会了驾驶送货的三轮摩托车,接着就拜了个老司机为师,学会开卡车、小轿车、大轿车,没见他付出太大的努力就考取了全项的司机驾驶执照。

显然这是他从小便爱鼓捣小机器零件的合理发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一架质量一般的照相机已成为吴钢专用的了。

对于照相我曾有一番

“难言史”。1947年由于命运的播弄,我曾经并非自愿地做过十年电影导演。

开始的两年是在香港,因此未能免俗地背上了一架当时最新式的莱卡相机。

然而用了不久竟然被人撬开办公桌锁着的抽屉将相机偷走,所以1949年在全国解放之时兴高采烈地又买了一架更新式的莱卡相机飞回祖国大陆。

这架机器由于在当时国内少见,被新开办的《人民画报》社再三情商而出让给他们了。

当时我有点舍不得,但是亦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一机在手免不了为人留相,照得好皆大欢喜,照得不好对方就不开心,我就受过许多小姐太太们的抱怨。

当然照好了事就更多,你得去添印、放大,照得越好越得放得大点送人。

还有,日子长了,你早忘了,可是人家没忘,也因此常常挨骂,这真叫吃力不讨好。

乃至现在儿子成了摄影家,我这做老子的还要常常代儿受过,不时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儿子吴钢给我照的相,这么多日子还不给我?”吴钢用那架相机学习摄影,到了着迷的程度。

我叫他去拜了个高级师傅,就是戏剧舞台摄影大家张祖道,他是我四十年的老朋友,如今成了儿子的老师与密友。

一起拍照,一起钻研,一起在暗房里放照片到深夜而乐此不倦。再往后我又给儿子找到另一位大师、香港的陈复礼先生,吴钢得到了更大的幸运,更高级的培养。

1978年,吴钢正式调到现名《中国戏剧》月刊做摄影记者,开始了对戏剧、戏剧演员的拍照。

由于我们长期从事戏剧工作,孩子从小受到戏剧艺术的熏陶,经常晚上跟妈妈到剧场看戏,前台后台跑来跑去,第二天和弟弟妹妹学演戏。

此外又和许多演员熟识起来,老一辈演员至今还叫他的小名

“大牛”。到后来便以拍舞台,尤其是戏曲舞台摄影为专业,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目前戏剧演出不景气,观众减少的状况下,孩子能够继承父母的事业,为中国戏曲艺术的发展做一点工作,也使做家长的感到欣慰。

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应当有一种对事业的忠诚。儿子的事业和他使用的相机分不开,保护自己使用的工具理应是自己的本分和职责。

平时看见那些背了一身大大小小的相机、照明灯、相机架,甚至电瓶等等的摄影师们就联想到儿子身上的沉重负担。

大约在四年以前,我写的反映评剧艺人生活的影片《闯江湖》在天津开拍,有一场由于导演的坚持,邀请我的妻子新凤霞担任串演一场戏中戏《凤还巢》的镜头,在河北省河间县的一个古旧的小舞台上真景拍摄。

儿子作为记者,又是半身瘫痪妈妈的保护人的身份随同摄制组一同来到河间县。

正在拍摄当中,忽然发生了一个大灯泡爆炸的事故,生病的妈妈倒没有被吓倒,而背着相机正在拍剧照的儿子却从台口一跤栽倒在乐池里。

另一次是在音乐学院学习声乐的小妹妹头一次在容纳两万多人的首都体育馆里表演独唱,大哥哥背了一身照相器材忙着给妹妹和其他演员拍照,谁知正匆匆走过运动场中心地带时,怎么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

在两万观众两万双眼睛注视之下引起一个大震动,把大家的肚子都快笑疼了。

然而奇迹在于:两次大摔跤里,儿子背的一身器材全部安然无损,尽管一次是把裤子撕破,一次是把屁股摔青了。

两次惊险历程都证明吴钢是一个合格的摄影家,具有一种为事业献身,宁舍命不舍器材的精神。

由于十年浩劫,吴钢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只是在劫后复苏的时候考取了鲁迅美术学院艺术摄影系。

两年的专业学习,使他能对自己的业务得到深入钻研的机会,在用新的摄影技术来反映古老的传统戏曲艺术方面,做了一些新颖的、富有奇趣的探索和尝试,在戏曲人物形象的摄影专业上取得了读者承认的成绩。

中国戏曲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高度成就,是人类文明的艺术结晶。中国的戏曲舞台是神奇的梦幻世界,典雅秀丽,雍容华贵,多姿多彩,举世无双。

对于儿子能利用现代摄影的技术条件摘取古典戏曲艺术的精髓神韵,拍摄出这样奇幻美妙的照片;把众多的中国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戏曲艺术家们的最精彩的瞬间长留天地之间,我感到无限喜悦。

香港年轻一代的摄影大家水禾田先生将为吴钢出版一本他的摄影作品专集《出将入相》,要我为这本画册写一篇后记。

后记写成已经跨过了两个年头,而画册尚迟迟未能出版,这种出书的

“速度”到了可与大陆比慢的程度了,真正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刚在过去的1988年,吴钢的戏曲摄影展在北京和台北两地同时作了展出,都取得不小的成功。

我将这篇《后记》重新写了一遍,并叫吴钢找来几幅作品和海峡两岸展览会的现场照片交给《八小时以外》发表,作为对我们三个孩子当中最

“笨”的吴钢——(黄宗江语)——的一种鼓励,也就不避

“夸儿”之嫌了。1989年1月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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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吴祖光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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