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想着看一眼就走,现在说让她进去,她倒是生了退意,忙道:「不了,太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劳肖侍卫替奴婢传达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脚下步子又急又乱,恨不得立刻消失。
「阿婉姑娘,姑娘——」肖参在後头喊了几声,阿婉全当没听见,过了一个道口,进了长门街。
肖参叹口气,最终无奈地回府里覆命。
「跑得可快了,小的叫也叫不住。」
许砚行躺在楼阁里的长榻上,眸子半阖着,听到这里,睁了眼,嗤了声,「没了?」
肖参想了想,又道:「有是有,不过是姑娘家的一些事,还不足以在大人您面前说。」
「说。」
「小的还瞧见她揣着个红色花灯,见小的盯着,便跟个宝似的不知道往哪藏好。」
许砚行起身走到楼阁的窗台边,望着许府大门方向,「本官记得民间这日有放花灯的习俗?」
「大人,您真是什麽都晓得,」肖参还打算晚上去看看,这会聊到了便继续道:「在护城河那边,民间姑娘、小夥子今晚都聚在那一起放花灯许愿。」
「行了,退下吧。」他淡淡道。
「快点灯喽,快点灯喽。」岸上的老朽大着嗓门提醒围在河边的人们。
原来放花灯的时刻也有讲究,护城河两边上各修了一座高亭,亭内密密麻麻挂满了大红灯笼,待到吉时,由几个老头点亮,灯光照亮河岸之时便是放花灯之时。
老头声音一出,底下又是一阵慌乱,岸边上围观的人也往下边凑,阿婉才走下一层台阶,後面的人便涌了来。
她侧着身子护着手中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挪到河岸的角落去,岸边放花灯的多是成对的年轻男女,听着他们的笑谈声,她不由心情也轻快起来。
比起皇宫,外边的世界到底是多彩而自由的,下午从许府慌乱地离开後,像生了反骨般,他之前提醒的话语就在脑子里消失,宫禁什麽的也都抛到了脑後,买了点包子、大饼填了肚子,便跑到护城河边上坐到天黑。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许砚行问她愿不愿意出宫,若他再问一次,这会没准就是不一样的答案了。
岸上老头再次提醒了一次,阿婉回神,赶紧掏出那花灯铺子老板送的火摺子,将花灯放在脚边,正将火摺子打开还没来得及吹亮,忽然她右手边的人猛地往她这边挤,阿婉低低喊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往後一顿坐到了地上,双脚也乱了节奏,动了动,紧接着便听到水面「咚」的一声响。
身边满是嘈杂,这道声音阿婉却听得格外清晰,她一阵手忙脚乱将甩到一边的火摺子吹亮,随後伸到水边,果真看到她那海棠花灯正漂在水面上。
没有任何犹豫,她往水边凑近,手伸了出去,不想那花灯竟开始移动起来,她心中一阵着急又是一阵失落,花灯还未点亮却已下了水,忽然觉得没有什麽意义,於是索性不再捞了,只是就在她将手收回来时,另一只长臂自她身侧探了出去,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花灯捞了回来。
阿婉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人的模样,她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半蹲着,手里捏着滴水的花灯,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光线很暗,她只能看到那人的大致轮廓,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忘了动弹。
亭中灯笼刹那间被点亮,红色光芒照亮整个护城河岸,周围年轻人欢呼雀跃地将花灯点着,一盏盏花灯漂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承载着一个个美丽的的愿望。
这时候,水面涟漪一层层往外放大了,人们口中嘶嘶作响,起风了,冰冷又刺骨。
河面的花灯被风追赶着去往未知的地方,天冷,花灯也放了,人们开始慢慢散场,原本拥挤的河边石阶上,这会只剩寥寥几人。
阿婉整个人往斗篷里缩了缩,慢慢平复着慌乱的情绪,随後行礼,又道:「许大人,好巧。」
许砚行眯了眯眼,将手中那盏花灯丢在地上,转身便走,一副你继续的模样。
阿婉哪里还敢继续,忙站起来,脚下碰到了花灯,犹豫了一会,又俯身将它拾了起来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水。
许砚行上了岸,阔步走着,阿婉跟上去,边走边瞧着他墨青色披风翻飞的下摆,直到他脚步突然停下,阿婉看着那突然落下去的衣摆发愣,不料整个人猛地一下撞上他的後背。
她捂着额头往後退了好几步,见他转过身来,又忙放下手,低头道:「许大人,奴婢冲撞了,还请恕罪。」
「下午不是说回宫吗?」许砚行走近她,目光在她额上随意扫了一眼,「还记得本官上午与你说的话吗?」
她咬着唇,心知现下宫里定然已下了钥,自己这一时冲动到底是犯了宫规,结果到头来花灯还是没有放出去。
许砚行见她半天不说话,眉头微皱,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道:「放花灯许愿?这种东西不可信。」
「奴婢只是想试试,」良久,她说道,许砚行觉得那声调里似乎有一丝发涩、一丝委屈,又见她抬头,眸底盘着几点水光,「许大人不信,可是不也来这了吗?」
许砚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随後又转身去了河岸的石阶,清冷的声音提醒着她,「过来。」
阿婉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大概是听了他那句不可信。
她记得他们说,今晚许的愿望,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实现,那摊子老板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最重要。
她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随後跟了过去。
方才的火摺子不知什麽时候沾了水,这会怎麽也吹不亮,阿婉想,这大概是注定的。
「拿着。」
闻言她抬头,就见一直背手站在她身後的许砚行这会低着身子,递过来一只新的火摺子。
阿婉低头将花灯点亮放入河水里,两只手合十,双眸慢慢阖上,她身後就站着那个人,尽管他没有做什麽,但这般就知足了,阿婉弯着唇角,在心底许了一个愿。
一个便是她心诚,也永远不可能的愿望。
她蹲在那里,风疾又冷,她却没有一点瑟缩,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披在脑後,脑袋微微低着,对着渐渐飘远的花灯祈祷着,犹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许砚行挪开眼,脸上眉间覆上了一丝冰冷,接着化成了水。
她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许大人,下雪了。」
「回去吧。」他语气很淡。
阿婉应声是,默默跟在他身後。
这回他走得慢,雪花渐大,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这场景并不陌生,阿婉记得十五岁那年深冬,她也是这样走在他的身後,天地飘雪,只有他们俩,安静得只听得到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
许砚行转身,瞧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眼见又要撞过来,於是抬手按在她的双肩上。
阿婉回了神,那双手如同一对烙铁,紧紧贴着,发热发烫,她口齿不清道:「奴、奴婢——」
「好好走路。」男人松了点力气,掌心沿着她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後划过她的帽檐,顿了一下,最终收了回来,「雪下大了,别让自己沾了雪,回头染了风寒,传到宫里去。」
阿婉听懂了他的意思,於是抬手将帽子戴上,「奴婢会小心的。」
许砚行朝左手边的方向拍了拍手,接着她就见肖参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手中还有两把伞,肖参看了她,随後对许砚行道:「大人。」
「送她回宫。」
阿婉听了这话,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唇角浅浅勾了笑,上前道:「多谢许大人。」
许砚行侧目,瞧见她唇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岸上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乌黑的眸子如一汪湖水泛着波光,他抿唇收回目光,道:「回宫吧,好好想想怎麽同卫太妃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