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1)
值得珍视的遗产文/丁东我和王芝琛先生是五年前才相识的,介绍人是老朋友智效民先生。
智效民因为撰写研究王芸生的文章,和王芸生的哲嗣王芝琛建立了联系。
他们经常通电话。
老智告诉我,王芝琛对他说:“你的几个朋友,高增德、谢泳,我都认识了,有机会还想和丁东认识一下”
王先生比我年长,我自然应当去登门拜访。
当时正好谢泳来北京办事,我就和他一起去看王先生。
王先生居住的复兴门外大街22号楼,我去过几家,比如李锐家、丁玲家,老同学常大林家。
所以,到了王先生家,并无陌生之感,聊起来更是一见如故。
我们不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而且谈古论今,有很多共同语言。
当时,山西省作协的《黄河》杂志改为大型知识分子刊物,由谢泳主持,王先生赞不绝口。
他请我们一起到马路对面的小餐馆吃饭,还在谈论这份杂志。
后来,这份杂志迫不得己,改回纯文学期刊,王先生又大呼可惜。
王先生那年六十二岁。
他告诉我,退休好几年了。
他1961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海军系指挥仪专业,一直从事国防科技工作。
1980年,父亲病重,把在外地工作的他召到身边陪侍,向他追忆了平生的重大事件。
那是一个大地行将复苏的早春季节,王芸老虽然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毕竟是见过大世面,有过大阅历的一流学者、一流报人。
他预感到,国人对20世纪的历史评价将会出现重大的变化。
于是,向儿子说出了郁闷在自己心里多年的话。
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他陆陆续续与儿子谈到一生经历的很多重大历史问题,比如中苏关系、西安事变、《大公报》和国共双方的关系等等。
他一边说,王芝琛一边录音。
王芸老体力已经很差,有些问题只是点到为止,语焉不详,王芝琛当时不能完全理解,但毕竟留下了最重要的线索和钥匙。
父亲临终的心愿,王芝琛看得很重。
1991年,他五十四岁,决定提前退休,专门从事与《大公报》相关的历史研究。
十几年间,他“埋头于《大公报》故纸堆中,悉心研究,并采访大公报故旧,广搜博闻,于大公报研究,卓然成家。
他积累大公报材料之丰富,于大公报史事之熟悉,朋辈中无人能及”
(唐振常语)。
其实,王芝琛从小就喜欢文史,考大学的时候,本想报考北京大学的文科。
但父亲一辈子舞文弄墨,后半生为此伤透了心,说什么也不许儿子学文。
哈军工的名声当时并不亚于北大、清华,一入校就穿上军装,这是很多青年梦寐以求的。
但这并非王先生兴趣所在。
所以,他退休后如同蛟龙归海,很快成为文史天地的高手。
我在和他见面以前,就在《老照片》、《文汇读书周报》、《黄河》、《书屋》等报刊读过他的文章,印象颇好。
唐振常说他文章的最大特色是“信而有征,以事实为依据,不空谈,不虚夸。
“不作危言高论,但直道其事,直述其经过,读后自然形成结论。
我的感觉是,王先生善于在有限的篇幅内,尽量传达更多的有效信息,他选择的细节,往往一下子抓住要害,干净利索,快人快语,没有一句废话。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很难。
现在学院派的训练,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很简单的事情或道理,偏要拉成很长的文章。
引经据典,装腔作势,让人不胜其烦。
从这个意义上讲,王先生喜欢文而没进文科院校,或许是一件幸事。
否则,读了文科,染上那个时代的通病,文章能不能写得像现在这样好,就很难说了。
2000年夏天,工人出版社编辑王建勋先生和我商议,策划一套学术随笔,名为《学灯文丛》。
组稿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先生。
他不但文章好,而且主题集中,不曾结集出书。
和他一联系,他也很高兴。
原来2001年9月26日,是王芸生先生百年诞辰。
2002年6月17日,是英敛之在天津创办《大公报》百年纪念。
在这之前,如果能把他关于《大公报》的随笔成书出版,可谓正逢其时。
书编得很顺利,出版有一点小周折。
毕竟,以图书的形式重新评价《大公报》的历史地位,不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最后,出版社想了一个两全之策,在卷首加了一段“出版人语”
,表明出版社“对作者的许多观点不能苟同,故在编发时做了若干删节。
然而,这本名为《百年沧桑》的集子问世之后,还是引起了出人意料的反响。
2002年,《大公报》诞生百年之际,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王芝琛的观点几乎成为舆论的共识和纪念的基调。
几十年间泼在《大公报》上的污水,基本上被荡涤一清。
王芝琛的研究,改变了学界和舆论界对老《大公报》的历史定位。
现代报纸在中国诞生一百多年来,实际上存在着两个传统,一个是党派报纸的传统,一个是民间报纸的传统。
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后一个传统中断了。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社会开始了深刻的转变,报业也从此前三十年单一党报的格局开始走向多元的进程。
此时此刻,人们回顾总结当年以文人论政,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为特色的《大公报》,以及民国时代其他民间报纸的传统,便不难认识到他们的历史意义和未来意义。
1926年9月,张季鸾提出了《大公报》的“四不“方针”
———第一不党。
党非可鄙之辞。
各国皆有党,亦皆有党报。
不党云者,特声明本社对于中国各党阀派系,一切无联带关系已耳。
惟不党非中立之意,亦非敌视党系之谓,今者土崩瓦解,国且不国,吾人安有立袖手之余地?而各党系皆中国之人,吾人既不党,故原则上等视各党,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
凡其行为利于国者,吾人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
勉附清议之末,以彰是非之公,区区之愿,在于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