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的是什么――抗战以来自述(23)

我努力的是什么――抗战以来自述(23)

第一个感想,便是中国老百姓太好。譬如上文所叙,为了抗战他们所受苦难,都没有怨恨国家、怨恨中央之意。

游击队(所谓省保安队等亦在内)随地筹给养,以至像我们过路的军政人员沿途需要招待,并不以为是格外需索,或不愿意负担。

他们简直承认,完全承认这是应当的。他们心里不服的,只在无礼的骚扰,其他毫无问题。

国家遭难,大家都得牺牲是图挽救。这一点,他们全明白。老百姓是再好没有的好百姓,只是政府官员军队游击队此一党彼一派太对不起老百姓!

这是随时随地引起感想最深之一点。第二个感想,民国三十年来正经事一件没有做,今后非普遍从乡村求进步不可。

这一感想之引起,是我们沿途多走偏僻小路,真所谓穷乡僻壤,将民生之穷苦,风俗之固陋,看得更真切。

例如山西内地妇女缠足,缠到几乎不见有足,至须以爬行代步。还有黄河右岸穷谷中,妇女束发青衣白裙的装饰,与京戏上所见正同,大约仍是明代的旧样子。

说到穷苦,更不胜说。普遍都是营养不足,饥饿状态。其不洁不卫生,则又随穷苦及无知识而来。

这样的人民,这样的社会,纵无暴政侵略,亦无法自存于现代。故如何急求社会进步,为中国第一大事。

然此第一大事者,到民国已是三十年的今天,竟然没有做。一年复一年,其穷如故,甚陋如故。

照这样下去,再过三十年岂不仍是依旧。我们平素主张乡村建设,就是有计划地用社会教育普遍推进建设工作,求得社会平均发展(反对欧美都市畸形发展)。

从观察了内地社会真情以后,这一要求更强。再明白点说,从这感想中,我们更要反对内战和一切妨碍国家建设社会进步的事。

同时,我们亦反对无方针无计划的建设,蹈资本主义的覆辙,人力财力奔向工商业去,而使广大乡村落后。

从这感想中,更加强我们平素主张的自信。第三个感想,今日问题不是敌人力量强,而是我们自己不行,敌人之势已衰,前已叙过。

且以山东而论,合计分布各处的敌军,全省亦不过两万余人。以山东地方之大,两万人安得为强?

何况其已呈衰势呢?然此已呈衰的两万人,却居然能霸占山东,而且据点扩充到很多。

全省情势,我不愿明说。只以去年12月我所得确报,一个膝县境内就有十九个据点。

滕县从前在我们行政上,亦不过分十个区,设十个区公所。他现在竟加一倍。

每一据点,总有几个敌兵,有时,少到两三个。如此零散,应当不难解决,而乃受制于他。

这完全证明不是他力强,而是我们太不行了。这个不行,不是军事的,是政治的。

说起来,只有惭愤。过去的不说了。今后既要准备反攻,必须调整政治,以立其本,更加强各战地政治工作,启发民众抗敌力量。

如其不然,恐无翻身之日!第四个感想,中国目前的问题全在政治,而政治的出路却并不现成。

因为这政治问题后面有深厚的文化背景,不是平常的封建民主之争。譬如上面说,对于敌人势衰力弱见出于中国人太不行,此不行是政治问题,有老文化为其背景。

又如前叙游击区老百姓苦痛深刻,此深刻苦痛出于敌人所加于我者,不如中国人自己造成者多。

这亦是政治问题,亦有老文化为其背景。十、统一建国同志会华北华东之行,如前所叙于九一八前一天返抵洛阳,即可算结束。

在洛阳晤卫司令长官(立煌)谈两度之后,即到西安。在西安晤蒋主席(鼎文)谈话,并托八路军办事处发电其前方将领,致谢沿途照料。

10月3日由西安飞成都。我到成都这一天,赶巧是蒋公以自兼四川主席,飞成都准备就职的一天。

我因亦留成都,就便晋谒。双十节后的一天,承约便饭,就将战地经历大致报告。

又特将山东敌情,省政府情形,八路军情形分别报告。蒋公于如何处置山东事,颇有指示。

此时谈话已甚长,党派问题尚未及提出,请示时日再度奉谒。蒋公约于回渝再谈。

我回四川的意思,原以党派问题尖锐严重,推想大后方必然迫切要求解决,是我努力贡献意见的机会。

所以准备分向三方面洽谈:一是国民党方面,二是共产党方面,三是第三者方面。

所谓第三者方面,意指两大党以外的各党各派以至无党无派的人物。我自己亦属于第三者,平素所往还最熟的亦在此,因而最先洽谈者亦在此。

此时在成都的有黄炎培、晏阳初、李璜诸先生,于是连续聚会有所谈商。

我大致报告我所见党派问题尖锐严重情形(其中包括山东问题及河北问题,未经叙出于本文者),认为近则妨碍抗战,远则重演内战,非想解决办法不可。

第三者于此,无所逃责。而零零散散,谁亦尽不上力量,故第三者联合起来,共同努力,为当前第一事。

黄、晏、李诸先生都十分赞成,相约到重庆再多觅朋友商量进行。10月23日我飞返重庆。

此时蒋公恰赴桂林,又转湖南前方,不获见面。而中共方面的参政员如陈绍禹、秦邦宪、林祖涵、吴玉章、董必武等各位先生,正于参政会开罢,尚未离渝。

26日晚间访晤于曾家岩五十号,上述诸位全在座同谈。我谈话,先从战地见闻谈起。

所有八路军如何行动不对,以及我的学生如何被他们杀害,皆爽直说出。

秦(邦宪)先生一面听我谈,一面笔之于纸,但他们诸位对于这些事不甚表示意见。

其意似谓你既历历有见有闻,而我们见闻不及,又无其他报告,无从判断其是非,既不能否认,亦不便遽皆承认。

我接着就指出问题的严重性,进而提出我所主张的解决办法(大要见前第八节:解决党派问题的我见),特别置重于军队必须脱离党派,统一于国家。

所有这许多话,秦先生亦全记下来。然后由陈、秦二位先开口作答,以次及于林、吴、董诸老。

他们答复我的话,大致是说:你的理论和我们的理论是有出入的,但你的结论都和我们的结论颇相合。

至于军队统一国家,在道理上自是如此,周恩来同志在廿五年

“双十二”时节,且曾对外说出过这个话。不过事实上,必要国民党同样办理,我们方可照办。

——这一方面的表示,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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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自述文录:我生有涯愿无尽(精彩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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