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白鹿山庄掩映在浮山脚下的绿树丛中。这是一座十七世纪的中国乡村别墅。林木参天,庭院通幽,静雅别致,古色古香。那高高翘起的屋檐在春天的日光中熠熠闪亮的就是方以智二姑居住的清风阁,遥遥相对的是大姑方孟式出嫁前居住的纫兰阁。穿过一座桥,靠鹿苑旁边有一处轩堂大院,这就是方以智母亲生前居住的黼佩园。鹿湖边还有一个山庄,方以智祖父方大镇就住在这里,现在到山上给曾祖母守庐墓,因而那一大片屋子无人居住。要说起方以智的二姑方维仪,四邻八乡无人不叹,海内诗界无人不晓,德才诗画俱佳。还在少女时代,她就对李清照心向往之,只是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子,在世上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人们经常可看到鹿湖边一个绝色女子在晨风里读书的情形,还能看到她和姊妹弟媳在园子里吟诗作赋,爬上妙高峰描画不倦的飘逸神采。十七岁这一年,她嫁给了当地姚氏大家族的少爷姚孙棨,当地缙绅都夸他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可是好景不长,这位少爷苦读而劳疾,不久就一病不起。方维仪的苦难从此开始,虽然没日没夜悉心照料,煎汤熬药,可丈夫还是撒手西归。次年,生下一遗腹女又不幸夭亡。方维仪在不断地打击面前,痛不欲生。可气的是,姚家人还在背后数落方维仪八字硬,丈夫是被克死的。这对于才高气傲的方维仪来说,比死还难受,她感到命运对她太不公平,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她于是不吃不喝,只求速死。方以智母亲吴令仪得此情况后,连夜赶到姚家。方维仪见是娘家来人,不由得泪如泉涌。令仪说:“二姐,今儿个我是接你回家的。你可不能自暴自弃。你弟弟孔昭官宦在外,常年不在家。三个孩子我照顾不过来,家里需要你。回去后,要是寂寞,我们可以在一起吟诗作画。二姐如不嫌弃,就收你这个弟媳为学生吧。”方维仪抱着弟媳哭了一夜。方维仪又回到了清风阁,姑嫂在一起织纴之余,唱和不绝,度过了一个个快乐的日子。谁知,好景不长,一场大病夺去了吴令仪年轻的生命。临死前,吴令仪对方维仪说:“二姐,看在我的份上,你就把这三个未成年的侄儿当作自己亲生养的,把他们教养成人。”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那一年,吴令仪才三十岁,方维仪抱着吴令仪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发愤做清风阁女师,教读侄儿侄女。一晃多年过去了,方维仪如母亲一样呵护方以智和弟弟方其义、妹妹方子跃。对他们的功课要求非常严,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方以智年龄稍长,之后,方维仪感于他有些玩劣,就亲自送他到白瑜先生那里读书。这些年,他又随父亲到了北京,她心里没有一天不牵挂着他,自从左光斗公被贬回家后,她就隐约感到一场风暴就要波及白鹿山庄。近段日子,她老是象有块石头压在心里。下午,方其义是书法课,方子跃是描绘课。她站在窗前,老觉得心绪不宁,望着已经成人的侄儿侄女,才顿感自己已经人到暮年。她悄悄来到织布机旁,感于积年郁积,忽然备感世事多艰,便援过纸笔,即吟一首《伤怀》:长年依父母,中怀多感伤,奄忽以将变,空室独彷徨。此生何蹇劣,事事安可详,十七丧其夫,十八孤女殇。旧居在东郭,新柳暗河梁,萧条下霜雪,台阁起荒凉。人世何不齐,天命何不尝,孤身当自慰,且免摧肝肠。……还未吟完,女佣陈妈进来秉报,说先生就要到家了。方维仪暗暗吃了一惊,随即就恢复了常态,连忙吩咐陈妈备饭,陈妈领命下去了。方维仪揉揉太阳穴,先前的一些传言、猜想都已证实了,这不是明摆着与光斗公的案子有关涉吗?她抬着沉重的脚步又回到书堂,对其义、子跃兄妹说:“放学吧。呆会儿,你父亲和哥哥就要到家了,高兴吗?”兄妹俩脸上并无喜色,反而一丝惊慌。方维仪反问:“怎么,你俩不希望哥哥密之回来?”方其义:“他喜怒无常,我和妹妹都怕他。”方子跃说:“他一回来,我们都不得安宁了。唉,混世魔王回来了。”四春天,芳草碧连天,群山隐约。官道上缓缓前行一辆大车,朝浮山驶来。车上,方孔炤显得愁眉不展。方以智望着田里劳作的衣衫褴缕之人,不禁感慨:对酒即当倾,何日庆太平。今幸五谷成,但有天子圣且明。……他忽然长啸起来,惹得农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朝大路上望着。方孔炤厉声予以制止:“智儿,不可胡来。”夕阳在山,映得山庄都在火红的霞色里。大车缓缓进了庄园。下人纷纷出来迎接。方以智跳下车,飞奔上了清风阁,扑进了方维仪怀里:“二姑,想死我了。这些年,我随父在京,心里没有一天不念着二姑”。方维仪抚摸着方以智,仔细端详:“瞧,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说完,涌出两行清泪。坐定之后,方维仪就开始急切追问方以智父亲罢官缘由。方以智避而不谈,却反问:“光斗公在家可安好?”方维仪:“左公暂时闲居在家,朝廷还没有找他的麻烦。他母亲年岁大了,他就在家做些农活。前些日子我去看他,他在缸里浸稻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