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峡谷里传来布谷鸟的阵阵叫声。方以智:“二姑,说起栽秧,我想起来了,左公前些年奉皇上之命巡视屯田,把家乡的水稻种子带到京郊种植,现在北京也能吃上白米饭了。在这之前,北京人还不知道水稻为何物呢?”方维仪:“好了,智儿,现在我问你,你父亲被罢官是不是因为左公的案子?”方以智想了一会儿:“不全是。更重要的是他们东林党人为了大明江山,而遭逆阉暗算。”方维仪神色凝重地:“智儿,你应该如实告我。”方以智不敢隐瞒二姑,详细述说客魏集团利用齐浙诸党打击东林党人的经过,以及本乡人阮大铖罗织黑材料捕杀东林党人的事实。方维仪问:“智儿,你父亲在其中到底起多大作用?”方以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诸大臣常来我家开会,我和史可法大哥就在外放哨。”方维仪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她挥了挥手:“智儿,我累了,你也一路劳顿,快去休息吧。可没见你父亲来,大概是躲着我呢。”方以智边走边说:“听父亲说,他呆会儿就上来。”方以智走后,方维仪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她心里明白,事态已经相当严重,恐怕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呢。凭着方氏家族历代受皇恩沐浴,凭着自己在东南诗坛的才名,她决定给熹宗写信,她坐到桌前铺开云笺,轻蘸羊毫写道:“臣桐城方维仪奏禀皇上,方氏族累世受国恩,愚弟职方郎中方孔炤请剑有心,倾葵无路。今我皇上诛凶剪逆,黜贬褒忠,然愚弟绝无忤逆之意,伏惟乞求臣约束愚弟在家闭门思过……”方孔炤进来给姐姐问安,寒暄之后,见桌上是刚写的奏疏,他摇了摇头,顺手撕掉,扔进了纸篓。方维仪抖动着嘴唇:“我不想我方氏家族惹来杀身之祸。我已料到客魏不会放过你们东林党人的。”方孔炤:“你给皇上写什么奏疏,他大字不识一个,只会做木工活。这奏疏要是落到魏忠贤手里……”方维仪:“我这不是瞎急吗?唉,你们父子俩都一样,冒冒失失,口无遮拦,不惹祸事才怪呢。”方孔炤喟叹:“可悲呀,照此下去,我大明江山社稷不保啊。”方维仪:“我不管这些。从今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五春日融融。乡下的空气清新,甘冽、湿润。方以智昨晚一夜好睡,早晨起来顿觉神清气爽。操起剑来到鹿湖边就舞了起来。方其义、方子跃弟妹捧着书躲在树后拿眼偷偷瞟着。方以智高兴地招呼着:“弟弟,妹妹,快过来。”两人像受惊的兔子,连忙朝树林子里奔去。方以智大喝一声:“站住!”两人跑得更快了。方以智三步两步赶了上来,用剑挡住了去路。弟妹俩定在那里,把脸背了过去。方以智:“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方其义:“你比老虎还厉害十倍。”方以智笑了起来,显示出几分成熟。他突然地:“弟弟,妹妹,我从北京带回了一架望远镜。走,我带你们看看去。”弟弟妹妹俩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看到哥哥脸上一脸的真诚时,两人不禁喜出望外,随方以智朝居住的泽园奔去。兄妹三人从未如此亲密过,一齐将望远镜架好。方其义:“哥,望远镜是做什么用的?”方以智:“看很远的东西如在眼前。”方子跃:“哥,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方以智:“我让父亲从西洋人那买来的。”方其义、方子跃爱不释手,轻轻抚摸着。夜晚,群星闪烁。方其义、方子跃透过望远镜望着遥远的星空,充满了兴奋和惊奇。薄纱似的云层阵阵从天际掠过。“哥,天外是什么?”方其义:“这还用问哥哥,天外有天呗。”方子跃有些迷惑:“那天外的天外呢?”方以智有些老成地:“天外的天外是无。”方其义:“哥哥,你骗人。”方子跃:“天外的天外应该还有什么。”方以智:“无是宇宙万物的原始,有是天地万物的理由。”方子跃摇着头:“不懂。”方以智:“我也说不清。”他陷入了沉思,他抬头望望茫茫苍苍的天空,广袤无垠的大地,不由得想起了盘古开天地的神话,这也许就是祖先对天地奥秘的最初探索。钟山之神以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很明显,不过是古人对天体运行的幼稚认识。天地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他半知半解地和弟妹谈论天地的有和无,不过是前些日子看了老子的一些话而来,至于四十二章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这一、二、三是什么意思?他弄不明白。昨天,他和父亲一道去山上看庐墓的祖父。祖父终年研《易》,他常常说,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代表八种物象,八卦中每两卦都是对立的,阴阳是八卦的根本。两卦相叠可以衍为六十四卦,阴阳两种气体交感可以产生万物。这与老子的“道”是不是一个意思呢。他想得头都在发痛,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如果一切源于气,那就是气聚而生,气散而死。如果一切是人心创造的,那就该是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