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8)

方以智这一回是郑重其事地走进了考场。吏部尚书薛国观、蔡国用为主考官。他拿起考卷，经、史、时务为第一道，要求是为务直陈，限一千字以上。他微微一笑，略加思索，提笔就写，在其他考生还在抓耳挠腮之时，方以智已经是掷笔出场。考试官疑惑地拿起试卷，只见卷面整洁、笔划端楷，再看内容，论述严密详备，便不住赞叹：“我看此人书、律都可免考。”到了二月二十六日这一天考武科，这更是方以智的拿手好戏，他纵马矫健，盘马弯弓，或策马连射，箭箭中的，极尽表演之能事，博取了满堂喝采。正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可一回到寓所，孙临的一封急信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给击倒了。信的开头就是十万火急，老父被逮，不日将押解来京，望设法营救几句话。方以智一下子瘫倒在地。稍定之后，他把信读完，才知事情原委。荆楚香油坪战场。这地方离归州约百二十里，几个月来，湖广巡抚方孔炤带领官兵和义军在这里打红了眼，死伤无数。战场上，满山遍野的尸体已经发出恶臭。活着的士兵们一个个神情呆滞，艰难地在修筑工事。战旗已被烧焦，在寒风里飘摇。方孔炤站在山岗上，望着这惨烈的景象，看着这因生活所迫不得不起来造反的无辜百姓，他不忍再打下去了。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悄悄将部队撤离了战场。方孔炤的部队一撤，等于是给了义军一个喘气的机会，他们趁机突围到山里去了。这就为督兵杨嗣昌整治方孔炤提供了绝佳的机会。杨嗣昌自觉在方孔炤面前资格较嫩，而他又往往自行其是，再加上自己又有许多过错在他手里，他早就有拿他开刀的想法，好把这个位置让给他的心腹宋一鹤。杨嗣昌当即给崇祯帝奏了一本，这崇祯帝听了杨嗣昌添油加醋的一番话，自然恼火，当即准奏，将方孔炤革职。恰巧这时有个冤家内阁首辅周延儒在身边，他趁机在皇上面前说道：“皇上，我觉得光革职是不够的，还应该逮到京师来法办才是。”崇祯帝思考了一下，说：“那就按你的办吧。”周延儒心里好不快乐，自己在无意之中替阮大铖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回来之后，他当即给南京发了一封密信，趁机表一下功。为了杀鸡给猴看，杨嗣昌接到皇上密旨后，故意不发，他要趁襄阳第二次诸路大将和封疆大员大会时来一个下马威。待大家到齐后，杨嗣昌走到方孔炤跟前突然地：“老世叔，皇上有旨！”方孔炤知道早晚会有这天，但还是大吃一惊，赶忙跪下。杨嗣昌从袖中取出圣旨，当庭宣读之后，就有两名校尉把方孔炤押出节堂。打听到押解父亲的囚车不日将来京，方以智从朋友那借来一匹马，连忙去迎，他含泪在大街上奔突。北京城渐渐远了，耳朵两旁只有呜呜的风声。快到近郊的时候，一队人马和囚车过来了，老父亲满脸胡茬立在囚车里。方以智泪如雨下，连忙下马：“父亲！”方孔炤微微睁开眼，见是儿子，他轻轻地：“智儿，请相信你父亲，为父没有错。你要听我一句话，回去继续参加考试，为国家出力。”他昂起头就不再理睬儿子。囚车缓缓前行，夕阳西下。方以智牵着马边哭边跟在人马后面。回到寓所后，他思来想去无法入睡，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给崇祯帝写信。他坐到桌前，略略思考了一会儿，随即铺纸写下了《请代父罪疏》，其中写道：会试中式举人臣方以智密之，谨奏为楚疆一败有因，圣朝直告无隐，小臣昧死上控，欲以身代父刑。伏乞天恩，俯察请罪，以申国是，以鼓舞后忠事。……求代父死、为父白怨。是以不避铁钺，乞以身代。……臣家累世受国恩荣，今化南宫，粉骨方始，而亲遇其父冤苦如此！乌有安然图荣殿陛者，尚可顾颜圣世乎！写完奏疏后，他情绪激动，怨愤难平，一宿未眠，挨到天亮，便拿着奏疏，来到午门外，他因过分悲伤已是形容枯槁。这午门可不是一般人来的地方，午门与神武门南北相直，位当子午，因称午门，或称午阕。午门高大雄伟，威严壮观。建筑高下错落，左右映带，势若朱鸟展翅，翱翔天空。这午门前的广场，是皇家的禁地，老百姓不能靠近，文武百官更不能随意行走。方以智沿着熟悉的马道，悄悄进了宫里，又随百官临朝的轿子跟进了大门，然后来到御史衙门，见到一个三品官爷，他便呈上奏疏。这御史官吃惊不小，说：“嗬，胆子不小呢，你一敢闯宫，二敢越级上奏，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为了救我父亲，我就是要舍掉自家性命，代父去死。我什么都不怕！”“啊，那你父亲是谁呀？”“在下桐城方孔炤之子方以智，因父在湖广巡抚任上，香油坪三战三捷，曾受皇上嘉奖，后因伤亡惨重，老父体恤将士，将部队后撤休整，却遭人谗言，说是临阵脱逃。现在已押来北京，关进死牢，我准备不参加进士科考试了，我要代父亲去蹲大牢，求求您，御史爷，把这封信替我呈上吧。”御史爷接过奏疏，诧异地望着方以智：“你是方孔炤的儿子，怪不得长得有点像呢。这些天，朝廷里都在议论这个案子呢。唉，这大明朝可不是过去了，小官爷，今天你是遇到了我，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是代父服刑，二是代父去死，三是进士科不考了。我可以把你的状子拿进去，那就看皇上可高兴了，说不准你救父不成，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说完他拿着状子颤微微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