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误解之前(18)

在误解之前(18)

“真,”他一派和悦地说:“好消息,今早开会时,复旦中文系的副主任提出要求,请你明早在他们系里开一个座谈会,介绍一下有关海外华文作家及他们的作品。”如真吓了一跳,双手直摇,对站在一旁的次英说:“那不行,我这次任务是帮忙做些翻译工作的,这个报告,该由你来作。”“我哪有资格,我又不是作家。”因院长在,她们两人都避免用中文讲话,院长听了,忙说:“真,英说得对,你是作家,这一点我真抱歉,来了中国之后才知道,也怪英没早先告知我。不过,那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而且很高兴。这个报告他们指定要你去,你也不用客气了。何况英明天会很忙,许多有关交流的事她要同史东教授及我一起参加。今天下午的节目你就不用参加了,回锦江休息及准备一下,等下有车送你同骆文、默非、卡温等人一起回去,他们明天也要在相应的系里作报告的。”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当然使如真很烦躁。没有心理准备,没有资料,这真是从何讲起?!回到锦江,即刻回房,纳地辛不在,正好,她一面在房里绕圈子,一面使自己平静下来,幸亏一直住在东岸,常有机会参加各种文艺活动,作家座谈,名家作品讨论会等等,对于海外几位作家及作品倒是并不生疏。她一面走,一面在脑子里粗略组织了一下,才在床沿坐下,打算拟一个大纲,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纸,只好跑到隔壁敲骆文的房门。他拿了一摞印有柏斯校址的白纸出来。如真拿了几张,“不要这许多。你怎么想起会带这种纸来?”“备而不用嘛,不过临来前你们院长关照过,很可能我们要做本行的报告。”“哦!”她不免有点愤懑,“我这是临时被抓差的,当然该次英讲的。”“这你错了,如真,她讲什么好呢?到中国来讲怎么教中文?这里的中文系有个港台海外文学研究所,我相信他们对海外作家的情况一定不熟悉,你正好给他们介绍一下,谁知道呢,也许一两年之内你到复旦来客座一年,也可以熟悉一下中国当代作家的情况,并且收集一些写作材料,不是很好吗?”经他这么一点,如真不但不再觉得是个累赘,而且是个铺路的好机会。忙谢了他,回到房里专心一意地去写,等她写完,自己计算着时间看了一遍,觉得还满意,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窗外一片黑,原来已是晚上了。一看表,呀了一声,快七点了!糟糕,连忙开门去找骆文,谁知一开门即见一张字条:我们在餐厅,欢迎你来参加。条子还是六点多留的。中午吃得太多———这是她来中国后觉得不胜负荷的———丰富的中餐及晚餐,十多天下来,都快要变成胖子了。晚餐不吃,正好减肥。九她决定先出去走一阵,舒散一下筋骨,然后在附近找一个像在南京时吃过的小馆,吃一碗家常的雪菜肉丝面,要比日日夜夜在旅馆的餐厅吃有风味得多。她随手拿了件橘红色的粗线毛衣,搭在肩上,给纳地辛留了个条,即锁了门出去了。锦江并没有灯火辉煌,从大门出去,街上的灯也并不明亮。她刚到中国时,有点不习惯,现在倒也不觉太幽暗了。而且别具一种朦胧的情调。昨晚同她表兄来荡过马路,所以一出门往左拐,走一条街,即是淮海路了。昨晚注意到淮海路上没什么吃食店,但她喜欢这条马路,宽敞、安静,而又有梧桐树。晚上秋意很浓,她把毛衣袖子打了个结,围在脖子上,慢慢前行。行人不多,倒是骑自行车的不少,一个人,更多的是一双并排,不快不慢,喁喁细语,经过她身边时留下一串轻俏的笑声,还有一股幽香,立即招回自己读大学时与男朋友骑车游逛时的逍遥。呵,逍遥,只有在花样年华的少女时代才会有的情致!而当时却没有好好抓牢它啊。来得容易,去得迅速!现在的日子里,再也不可能出现“逍遥”,也许在步调慢的中国。在美国,永远是后脚追前脚,一切都在“赶”中,赶送孩子们上学,赶到学校上课、开会,赶回家烧饭,赶写文章,赶到半夜,放下写作,倒头赶睡,为的是第二天重新再赶。她把双手插入藏青色薄哔叽长裤,故意放慢脚步,在人行道上,梧桐树下,慢步走着,绝对不赶!她要试试看能否捕捉到一点以前时间好像用不完的“逍遥”。在中国、在上海、在初秋的夜晚。把为明天的报告的担忧暂且锁在锦江的客房里,自己就沉浸在不可多得的不用赶的逍遥里,那怕只几个小时。一点没有儿时的记忆了。记得有次探望母亲时问起儿时的上海,母亲只说住在霞飞路的同庆里。陆健说淮海中路就是以前的霞飞路,同庆里不知在何处。如果她想,他可以陪她去找。找到了又怎么样?最多不过是下次回台探亲,向母亲叙述一番而已,又何必呢?母亲中年离开大陆去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自己父母亡故的消息还是辗转由香港的友人告知的。哀伤之余,只望在有生之年,回故里去坟前叩头表达没来送终的不孝。但这个希望怕母亲的余生也不能实现了。明明是同胞,却当作仇敌。几时能解!当年不是心甘情愿地离开的,如今却不能心甘情愿地回来。而今已白发苍苍。可怜的母亲,她还有多少岁月可以等待啊!她甩了一下头,抬手把围在脖子上的毛衣拢紧一下。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能在最近的将来带母亲来?她可以把母亲接到美国,再由她陪来,台湾当政的能把她怎样?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她把手插回口袋,挺挺胸,吁口气、明天她要做个精彩的报告,给自己再回复旦开一线门!这样一想,她步子加紧,打算回旅馆把稿子好好整理一下。咦,不对,还有一件什么事没做。她停了步,侧头一想,对了,还没吃晚饭呢!转头四处一望,不知身在何处,从站的暗处左右一看,不是淮海中路,却又不知是什么路,这下子她慌张起来,因为她脑子最弱的一环是方向感。她忙看腕表,这才发现手表留在房间里。她伸出一只手按住忽的跳得很猛的心,暗叫一声不妙,失了时又迷了路!一个人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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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华人知识圈的“士林百态图”: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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