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我这个年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所以狠得下心、绝得了情,凡事可以不留退路,福阳公主与皇后娘娘看中我的,无非就是这点。却不知,凡是人,哪个不想有个真心相待之人?公主您虽同样身处高位,却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朱赢偏首问道。
「您与您的侍女仆从之间,有情分。」尚嬷嬷缓缓说道:「在我看来,您身边除了鸢尾稍微好些之外,郑嬷嬷软弱迂腐,凌霄急躁没规矩,三七油滑好打听,手脚还不乾净,这样的几个人,居然能在深宫活到现在,除了公主您的护佑,奴婢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麽保命的手段。」
「那嬷嬷有没有想过,我本是个无权无势且不受宠的公主,除了保住这些愿意跟着我的人,我别无选择。」
「公主见过其他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吗?」尚嬷嬷反问。
朱赢一愣,她穿来时真正的朱赢公主才三岁,得知这个公主没有靠山又不受宠後,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原则,她几乎一直龟缩在燕贻阁没出去,以至於後来皇帝赐婚时,很多人都惊奇——「什麽?宫中还有个朱赢公主?」
是以,如果电视剧里看来的不靠谱的话,她还真没见过真正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
「奴婢见过,前朝的、这朝的,宫中什麽都缺,唯独不缺不受宠的人。朱赢公主,您确是不受宠的人,但您不像。数月观察下来,对您,我只能用四个字概括,静水流深。」
朱赢捂脸,甚不好意思的道:「尚嬷嬷您委实过奖了,有时候不动声色,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已。」
尚嬷嬷道:「便是这点,没有一定的功力,也是做不到的。」
朱赢正了正神色,看着尚嬷嬷道:「尚嬷嬷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我也不能向您承诺什麽。但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尚嬷嬷对她行了一礼,道:「公主万福,定能遇难成祥。」
朱赢站起身,不料牵动伤处,忍不住腿一软,差点又跌了下去。
尚嬷嬷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她。
「书桌可布置好了?」朱赢问。
「布置好了,只公主的书还未归拢。」尚嬷嬷道。
「我才有几本书?」朱赢觉得好笑。
「所以老奴很好奇公主的见识到底从何而来。」
朱赢:「……」她能说是上辈子带来的吗?
「我想梳理一下底下那帮人,嬷嬷您帮我参详参详。」
朱赢在书桌前坐下,尚嬷嬷很自觉地替她磨墨。
看到朱赢写的字,尚嬷嬷更惊诧了,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没有师傅经年累月的教导督促,哪里练得成?
然而对於朱赢而言,自她穿越过来後,要啥没啥,也就时间多的是,总不能一直枯坐等死,於是自拿得起笔开始,每日都花个几个时辰写写画画,十几年下来,自然而然也就有些功力了。
「姓名、年龄、籍贯、家中人口、卖身原因、技能特长、爱好兴趣……」看到最後一条,尚嬷嬷嬷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微笑道:「若是做得好,赏赐时投其所好岂不事半功倍?若是做得不好,这也是个惩罚的参考。」
尚嬷嬷嬷道:「还缺一条,以往的奖惩情况。这些人都是皇后作主给您挑的,皇后未必肯费神来为难您,但福阳公主……您可知福阳公主为何为难您?」
朱赢睁大双眸道:「於我而言这可算千古之谜,在皇上赐婚前,我连福阳公主的面都不曾见过,实不知她为何处处针对我。」
「那您可知福阳公主的驸马是谁?」尚嬷嬷问。
朱赢想了想,道:「听说是傅阁老家的公子。」
「公主常年幽居,不想消息倒也灵通。」尚嬷嬷似笑非笑。
朱赢双颊泛起淡淡嫣红,道:「您也说了,三七为人油滑,好打听。」
「福阳公主的驸马傅攸宁傅公子是傅阁老的嫡次子,真正是温雅如玉、一表人才,前年殿试得了探花,皇上甚是喜欢他,福阳公主更是对他一见锺情。」尚嬷嬷道。
朱赢不解,「挺好的一桩姻缘,可这与我何干呀?」
尚嬷嬷扔出炸弹,「这位傅公子得了探花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上书皇上求娶您——朱赢公主。」
朱赢傻眼。
「在皇后的干涉下,皇上最终将福阳公主下嫁於他。」尚嬷嬷继续道。
朱赢捧头道:「果然都是飞来横祸,我连这位傅公子长什麽样都不知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要紧。」她在纸上添下一笔。
此时凌霄风风火火地回来,说是人已经都在花厅了。
朱赢问:「一共多少人?」
凌霄道:「连王妃给的芳美、芳满在内一共六十二个人。」
朱赢想了想,将手中写好的纸递给凌霄,道:「你和鸢尾按照我纸上写的这些先去将每个人的情况都问清楚记录好,我一会儿过来。」
凌霄抱着笔墨纸砚兴冲冲地去了,尚嬷嬷也跟了过去。
这一松懈下来,身体各处又疼了起来,朱赢伏在桌上,想想也是委屈,穿过来就没娘,有爹等於没爹,困在那冷冰冰、空荡荡的燕贻阁坐了十二年的牢,好不容易嫁出来,公婆不待见,老公拔鸟无情,更兼还有个沾亲带故的老公前未婚妻虎视眈眈……
有时候朱赢真想一头撞死重新投胎算了。
可前一辈子疲劳驾驶车祸身亡,这一辈子又霉运当头自杀,想想也太衰了点。
耳边传来脚步声,朱赢抬头一看,是郑嬷嬷。
「公主,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您的午膳本来放在小厨房,这一走水,也就没了。」郑嬷嬷将三碟糕点、一盏热茶放到朱赢手边。
朱赢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自己就没吃什麽东西,早饿过了头,当即喝了点茶,吃了块芙蓉莲子糕。
郑嬷嬷站在一边,看着朱赢叹气,「公主自幼就苦,原指着出嫁後,不求多显赫富贵,但求有个能体贴心疼公主的夫婿就好。这下可好,显赫富贵有了,可世子爷看着,着实不是个会心疼人的。」
朱赢心道:指望他心疼人?他不让我疼我就感谢他八代祖宗了。
「昨天刚成亲,今天便离府,这满府众人也不知如何看待公主呢。」郑嬷嬷絮絮叨叨。
朱赢看着郑嬷嬷暗想,才要庆幸他走了,如若不走,今夜再来几次,明天你就可以给你家公主收屍了。
郑嬷嬷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劝诫朱赢,「俗语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公主,眼下看来皇上和世子爷您都靠不上,只能指望儿子了。不如您去求求王爷和王妃,让您和世子爷同去那什麽营,好歹等您有了身孕再回来。」
朱赢没回答,吃完点心,便让郑嬷嬷扶着去了花厅。
彼时凌霄正在收拾做好的记录,鸢尾的桌前还站着两、三个人,其余人在一旁站得倒还整齐,就是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见朱赢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朱赢朝鸢尾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然後在北墙下的主座上坐下。
尚嬷嬷嬷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单子,道:「六十二个人的基本情况都在这儿了。」
朱赢接过一看:庄头两户十一人、浆洗八人、针线两人、大夫一人、司药一人、厨子两人、采买两人、厨工四人、司茶两人、司衣两人、司寝两人、司灯两人、司仪两人、花农两人、洒扫两人、器管两人、倒夜香一人、丫鬟十人、太监四人。
其中,两户庄头、大夫和司药、厨子、器管都是福阳公主送的,浆洗、针线、司茶、司仪、司衣、司寝、司灯,都是宫里的,但都是入宫不足半年的菜鸟。采买、厨工、花农、洒扫、倒夜香的人是婚前福阳公主从人牙子手里买的。
而丫鬟里面,鸢尾和凌霄是朱赢自带的,其余冰糖、雪梨、银耳、枸杞也都是婚前福阳公主从人牙子手里买的。郑嬷嬷是朱赢自带,尚嬷嬷是皇后送的,外加穆王妃送的芳美、芳满,正好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