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寻梦〉到《牡丹亭》
张:姚老师在戏校里工作,和许多作家、导演接触,影响之下,在教学上也有较多理论的发挥和总结。我向他学〈寻梦〉这出戏,可说学得最透彻、最到位,获益最多,受启发也最大。大概在上世纪八○年代初(一九八○年或八一年),我到杭州去向他学这个戏,去之前我先把每个曲牌都唱了。〈寻梦〉其实是一出独脚戏,表演难度很高,人物思前想后、幻得幻失的心理不易掌握。「传」字辈老师中也只有姚老师学了这出戏。去到杭州,姚老师问我,要学「大寻梦」,还是「小寻梦」。我说既然学,当然要学全,我要学「大寻梦」。当时时间也比较充裕,有两个星期。每天上午弄一段,老师示范解说;下午复习,第二天上午再演一次给老师看,他认为可以、通过了,就继续学下去。教的时候,姚老师会结合曲文分析人物心理,解说手、眼、身、步的运用,讲得非常细致。沈传芷老师生、旦兼长,晚年教学以教生行为主。教旦行方面,我主要从他那里学到规范性的东西。姚老师专工闺门旦,兼擅贴旦。他的闺门旦身段味道特别好,头部、腰部的运用有特殊的功法,把一个大家闺秀的体态风度刻画得很生动,婀娜多姿。姚老师除了规范性的程序外,还有发挥性的手段,那是我以前未学过的。这些手段使我可以为自己的表演做更细致的艺术处理,表达得更贴切、更淋漓尽致。我有一种忽然长出了翅膀,要起飞的感觉。在「苏州昆剧汇演」中,我演出了〈寻梦〉,得到昆界和观众热情的肯定。其后,剧院就决定要排《牡丹亭》,由胡忌先生整理剧本,把以杜丽娘为核心的五出戏〈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连起来演,请姚老师来排。一九八三年六月,《牡丹亭》上京演出,获得肯定,后来到欧洲各国演出也大受欢迎。古:您的《牡丹亭》可说是一部篇幅较长的独脚戏,由杜丽娘一人唱到底,柳梦梅只唱了一支曲子。张:当时是受剧院的条件所限才采取这个办法。另一方面,姚老师构思这个戏是从〈寻梦〉一出出发,把这个独脚戏延伸。〈写真〉和〈离魂〉都是他捏出来的。古:在《审音鉴古录》中也有〈离魂〉的身段谱,演法跟姚老师的不一样。张:〈离魂〉的结尾,试了几种排法,都不理想。戏规定的情境是这样的:杜丽娘在半昏迷状态下,听到母亲同意把她的遗体葬在大梅树下后,心中觉得安然,带着回生的希望逝去。若照常规的排法:把彩色灯光一转,出一堂花神在舞台上歌舞一番,来个热闹收场。这样的处理也试过,但总觉得意境差,格调不高,有陈旧感。经姚老师反复推敲、琢磨,最后借鉴了昆剧《蝴蝶梦》老生行当演庄周的脱壳身段,解决了此一难题。演法是:当杜丽娘胸痛而亡时,往后一仰,春香与杜母忙与杜丽娘披上白色斗篷,挡住观众视线。此时杜丽娘急忙转身蹲下,从椅背的口袋内抽出红斗篷披上,再顺手从桌上取出柳枝,转身背向观众半圆场云步亮相,大幕徐徐闭上。这样既显示了杜丽娘对纯真爱情理想的追求,又没有幻灭之感,反觉生意盎然。后来每当演到这个结尾,台下反应都非常热烈,很有意境,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姚老师没有用花神来招魂,可能也考虑到这个「独脚戏」在风格上的统一,不想分散观众视觉上的焦点。古:青春版《牡丹亭》不采取独脚戏方式,生、旦戏平分秋色,更全面、完整地展示主题和人物,故〈离魂〉的处理也不一样,用了花神出场,但保留了杜丽娘的红披风,并把它的象征意义放大,起了一种震撼性的效果。三晚上、中、下三本青春版《牡丹亭》演下来,您认为杜丽娘这个人物的表演风格是否统一呢?张:我认为是统一的。汪世瑜老师排这个戏时,非常注意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