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一章2
接着,他去找他的父亲。他知道的,他叫沈大山。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他要报复他,他要杀了他。他曾经喂他两个呆头呆脑的儿子吃过屎,让他老婆在街上骂了好几天。这是他的一个经典之作,事后母亲也只是象征性地骂了他几句。看看他们比吃屎还不如的生活,让那两个小杂种吃口屎又算得了什么。去沈大山的家,要经过一条很长的石板路。路面不很平整,他深一脚浅一脚,目光就像一支凶猛射出的箭。他没有丝毫畏惧,他打不过他,可以咬他。狠狠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他不禁磨了磨牙。他的身体也灵活,想咬哪里就咬哪里。他还活动了一下肩膀,觉得浑身是劲。沈大山家的院门开着,院里坐着他牛高马大的老婆和那两个小杂种。他们正吃着饭,灰头灰脸坐在那里,如同一只王八两个蛋。联想到那两个吃屎的小杂种,他又觉得他们是三只粪桶。他当然是不屑于同粪桶战斗的。他走上前,冲他们喊道:“操你们的妈,叫沈大山给老子出来。”“狗杂种,又是那个老婊子挑唆的,滚你妈的蛋吧。”沈大山的老婆回骂道。两个小杂种立马钻到她身后,探出两个小脑袋瓜。“操你老祖宗!”沈点一石头就朝她掷去。他的目标是她的头,但力气不很大,就落在了胯部。她弯腰蹲下去,手中的大瓷碗摔成两瓣,半碗玉米面条大便一样倒在地上。他打中了她的要害。她喘息了一阵,然后就鹰一般朝沈点扑过来。抓呀,掐呀,打啊,那个逮实劲。沈点人虽小,但也是有些力气的,尤其是动用了牙的优势,只听得沈大山老婆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不一会儿,整条街的人都跑来观战。沈点又撕破了她的衣服,露出一只硕大的**。她顾前不顾后,洋相百出。两个傻儿子坐在地上没有来由地哭着,任人笑话。这可称得上是岚里城经典的一幕。尤其是许多年以后,沈点成了岚里城的传奇,当人们再忆起当年的那个毛孩子时,这一幕就像是保存在电影胶片一样。最后是沈大山来解了围。他给了他老婆一巴掌,把她押解回家。他望着沈大山魁梧的背影,突然放声哭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而不是和他拼命。他是那么恨他。难道说他的恨是假的?命。命里最深的伤害,恰恰是血液的背叛。他其实是多么希望沈大山能摸摸他的头,帮他拍拍身上的土。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觉得是一种幸福。他恨他。但他更恨没有父亲这个事实。当他望自己的父亲手里拉着别的孩子,那种伤心,几乎可以让他冰凉一生。别无选择的,他只有继续他的仇恨。即便是许多年以后,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不是他,他也不是他。打这以后,沈点开始到处和人打架,整条街上的孩子都怕他。他不知砸破多少孩子的头,又被多少孩子砸破他的头。但不管是谁的头破了,倒霉的总是母亲。一听到街上有吵闹声,她的头皮就开始发紧。果然不一会就有人找上门来,含沙射影,极尽羞辱。可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打孩子。替她管教的人很多,只要是逮住了,就揍个结实。他们揍他,还说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邪气。在外面挨了打,沈点从来都不说,但她什么不知道。孩子可是在为她的名声而战啊!夜里摸着儿子身上的青紫红肿,眼泪扑簌簌地就流下来。但她有什么办法。她是如此眷恋着城里的生活,岚里城却什么也给不了她。用岚里城人的话说,她生不是这里的人,死也不是这里的鬼,即便是百年之后也要拖出去再埋。没有同情,没有呵护,沈点变得不言不语。他要么在大街上奔跑,要么就躲进岚里城的一片杨树林。**号召大建防空洞的年代,岚里城大片的树林都被砍倒了,唯独这片林子存活下来。林子是他的最后一块净地,怎么也走不出来。他喜欢在里面追逐满树的麻雀。春天来的时候还有燕子。燕子不结伙,时高时低,动作轻巧,姿势优美,完全不同于笨拙的麻雀。燕子也不像麻雀招人厌,它们栖居在千家万户的屋檐下,春来秋去,年年如此。据说燕子过冬的南方,有着波澜壮阔的大海,海风吹起朵朵浪花,整座城市都是潮湿的。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世界。受了诱惑的沈点总是望着天空说:燕子像剪刀。从此,便播种下一个远走高飞的梦。他宁可在这世界的其他任何一个角落流浪,受穷,挨冻。多年以后,每每在南边的天空望到燕子,他还会情绪激动。他那时还不大懂,其实燕子是一种凶猛的鸟类,它们不仅有有力的翅膀,还有锐利的嘴。迁徙是它们的命运,它们必须耗尽整个的生命完成这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