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一章3
荒凉能毁灭一个人,也能造就一个人。荒凉造就出来的人,就像荒原上长出来的草。这是种无所惧怕的草,生生不息,没有人企图能将它们斩草除根。它们让人们重新认识了生命。但是,它们的顽强,也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才成立的,荒芜和冷落,才是培育它们的土壤。一旦脱离了这层土壤,它们就会变得脆弱、矫情。荒凉能杀人,关爱也能杀人。如果说荒凉是一把凛冽的刺刀,那关爱就是一种缠绵的腐烂。荒凉的定义只有一种,而关爱的成分却很复杂。这年的春天,木棉花开得红红火火。紧接着雨季也来了,短暂的春天雨沥沥拉拉下个不停,忽大忽小,忽一阵风,又停了。天地间一片苍茫。这种季节,人们从不考虑什么时候出太阳,天气预报也是大雨转中雨,中雨转小雨报着。不过较前些年还是客气多了,专家分析说这是城市热效应所致。私家车迅猛增长,每天都有大量废气排出来,吸收了地面的水汽。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年的春天十分的绵软,浑身困乏,毫无斗志。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存在生存的危机。沈点刚刚在富星花园买下一套房子,生活转入享受。对于一个十七岁便游走他乡的人来说,这个年龄确实已经感到疲惫。富星是个新楼盘,但来头不小。先是香港演艺界一个天王级的人物成了首位业主,接着他被放大了一千多倍的脸就醒目地贴在楼宇外墙。接着是这城市的大小名人,电视台的、演员、歌星、画家、体育冠军,招罗来一小分队。在一个崇尚名人的年代,再没有比这更有口碑的广告。买几版报纸稍事宣传,就卖了个满堂红。多多少少,沈点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只是开发商有点缺德,将名人们住的那十几栋低层洋房全部设计成独门独户,各走各的楼梯,各进各的车库。说是与名人为邻,能碰一面也是慧星撞地球。要说联系,也只有这家的厕所和那家的厕所能通点气。富星交楼不久,便出了好几档子新闻,被喻为是最另类的花园。据说有些娱记现在不用苍蝇一样到处扎了,只需买通这里的保安,坐在保安厅就有新闻。有些可能心里还不平衡,凭着专权造谣生事。没几天,富星就被传成是粪土花园,说里面充斥着钱、权、色的交易,搞得业主集体投诉,开发商也摇旗呐喊:辟谣。不仅如此,据说富星还常闹鬼。老百姓的说法是富星这块地在解放前是个坟场,前几年大开发还挖出不少没人收敛的尸骨。尸骨废铁一般收进火葬场烧了,但魂还留在这里。他们宁静的生活方式被里面的歌舞升平给打乱了,所以经常冒出来捣捣乱。这事惊动了公安局,经过一个月的严密侦察,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这里绝对没有闹鬼,完全是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言,不仅没有闹鬼,还一片太平盛世;要说真有什么事,也是那些搞装修的民工在捣乱;民工嘛,素质低下,难免的。闹鬼的事是过去了,老百姓又开始嚷嚷,为什么不把民工赶出我们的城市。他们偷,他们抢,他们睡脏了我们的街。已经嚷嚷了十几年,优越的物质文明给这城市的老百姓蒙上了一层小资色彩,也是给生活在底层民工们的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纵容的。老百姓觉悟不高,也就罢了,公安局的人也欺负老实人,老拿民工开涮。其实还不是老百姓造的谣,典型的仇富心理,看到住别墅、开名车的就不舒坦。他们一转眼就忘了是如何站在富星的铁栅栏外,幸灾乐祸地咒骂里面的人:活该闹鬼,活该闹鬼,全是钱烧的!不过沈点倒是挺乐意有人这么骂他的。这和他是从底层串上来的有关系。在选择楼层的时候,他直指最高层。他喜欢在阳光充沛的下午,站在二十九楼的阳台做些伤感的回忆。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心情跌宕起伏。他和他们是多么不同啊!却又来得不那么痛快。他还缺少一些东西。他缺少一个富人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有时候从下午一直望到夜幕初上,望着万家灯火,他的心境就会变得十分冷清。其实他并不比街上的那些人幸福多少。向来幸福只是点滴,而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却贯穿着他的半生。他甚至连个女人都没有。他也想过找一个女人,一起过日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但他知道,他是那种付得起金钱负不起责任的男人。一个人的日子,时间总是多得无处打发,他宁可整天呆在酒楼,被无休止的喧哗包围。他有权力指挥那里的每一个人,就像耍猴一样。一回到富星,就恨不得“嗷嗷”叫两声。需要了,他也会带上一个认为可能发生点什么的女人回家,但**一过,就又什么都不想了。他太现实,女人更现实,现实不会爱上现实。这些年来一张张女人的脸就像是在一个平面的拼贴。他也厌烦这种睡来睡去、把女人做成鸡尾酒的生活。说白了,他们的关系不过是对一个避孕套的蹂躏。甚至谁对谁幻想多一些,都必须首先等价值地付出。硫酸式的生活,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但又无法克勤克俭。他也找过原因,他们的,社会的,但不管哪一方面,都坚不可摧。在这个过程中,钱帮了他的大忙,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没钱。这种生活的结束,是在遇到江水红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