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不放人(1)
人为概念活着。女人更是如此。贫富、贵贱、荣辱、雅俗等字眼一直缠绕在人的脑子里,人的一生似乎就是为了靠近某个概念,或者,就是为了远离某个概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原本,张三李四各有各的生存空间,体味不该一样的东西,沿袭各自的轨迹而发展。这是一个定数,先天的、后天的各种差异使然。但是,自人类创造出这样那样的概念以后,人类的主流群体就总在为打破这个定数而努力,并美其名曰奋斗。人人都想过得好一点儿,过得充实、丰富多彩一点儿,恰恰是这种趋同心理背后强烈的占有欲,使张三禁不住李四的诱导,李四又不由自主地被其旁人所作的示范牵来牵去。当某一概念为某一人群活生生地演示并吊起另外人群的胃口时,那么,这个概念就很可能会跃升为社会主流概念之一种。当其被大面积推广开来时,我们往往可以惊奇地看到,原本被人小心翼翼掖着藏着的世故心瓜熟蒂落了。人有了所要追求的目标概念,也就有了得失的观念,进而自然就需要定夺取舍。那么,怎样看待得失,也就决定着怎样定夺取舍。在此,我们常常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定夺取舍需要怎样的理性,这似乎不应该成为问题。但是,就我们所见而论,人所共言的理性,其内涵并不相同,有时,甚至还显得差异极大。在不少人看来,有利可图时,人若不作为,便不好说这样的判断是理性的。换句话说,在利益诱导之下,人很难主动地选择放弃,更不会推想追逐这一利益可能让我们背上新包袱,进而导致我们另有所失。常常听人说起这样的话:“只要努力了,就行。”在这句话里,努力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追索,也就是一个“争”字,时时争,事事争。它基本上排斥了人选择放弃的想法,放弃就意味着不再努力,多数人难以接受。应该承认,同时面对诸多各具价值之物而非要定夺取舍不可,的确很是考验人心。坐失眼前可能得到的利益,坐等未来不可知的东西,其之所以难以接受或就在于,人心是脆弱的,禁不起别人的嘲笑与冷眼,以及自己回忆时偶尔产生的懊悔。应该说,这就是我们面对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现实社会人文状态。皇甫谧《高士传》上叙说过一个故事:“黔娄先生死,曾参与门人来吊。曾参曰:先生终何以为谥?妻曰:以康为谥。曾参曰:先生存时,食不充膏,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何乐于此而谥为康哉?妻曰:昔先生,君尝欲援之国相,辞而不为,是所以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先生辞不受,是其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遑遑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康者,安乐怡和状。应该说,黔娄之妻所见识的这一重天地往往在我们常人的眼界以外,无疑,赢得它要以放弃其他东西为代价。说实在的,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出现在书籍里,而是出现在我们的身边,那恐怕是要令人吃惊的。尽管像黔娄之妻这样的人物已经不多见了,但是,我们依然希望她们存在。我们相信,她们的存在是有独特价值的。也许,她们才是真正超越了动物本能的人。然而,这个时代的主流倾向便是追逐尽量多物质方面的东西,那些可以耳闻眼见的,诸如财富、名望、官位、头衔,早就成为了区分贵贱、匡定贫富、判别雅俗的基本指标,而且,这些指标大有向绝对化、标准化演变的趋势。至于黔娄之妻所谓的余富、余贵两概念,或者我们从未听说过,或者就早被人们所抛弃。现在的人,心都很急,气都很躁,利益面前不再懂得拒绝,到手的利益、没到手的利益,对人来说都有用场,几乎没有人担心消受不了。先辈所标榜的、传承了逾千年的清静高雅之风骨,在当今这个极度看重实惠的环境里,差不多快要被蚕食殆尽了。有时,我们很想下这样一个定语:不论人类如何夸耀自己具有独特的高级的智商,人群的主流却永远也脱离不了动物的本性。我们在拼命追求某一样东西的时候,会觉得很振奋、很起劲。当然,我们也隐约地感觉到,在追求一物的同时我们会失去另外一物,但是,我们却说什么也不情愿考虑那些可能失去的东西价值几何,或者说,我们根本就不在乎所失之物。比如,居家过日子,凡家里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想置办,置办了以后就又都舍不得扔掉,敝帚自珍。终了,家居用品变得越来越丰富,摆设起来自然就越来越杂乱无章,透出的气息也就越来越混浊。多了物品,少了空间。面对这样的景况,有时,我们不免茫茫然迷惘不已。好像,那些曾令人不遗余力追寻的东西一旦到手以后,并不能够令人心满意足。何其如此?无疑,多了牵挂,少了悠闲。我们的心灵如同我们的居所一样,也需要空间。若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必不会舒坦。要想赢得空间,我们就不得不放弃对某些物品的占有。也就是说,清理工作首先应该对准我们满脑子的**。对这个道理,知之易,行之难。可以这样说,当我们初识了酸甜苦辣以后,得失这个观念就一直纠缠着我们,无论如何我们都无力将其抛在一边。原本,人是随意的,做什么、怎么做以及为什么做,全凭感觉,并不理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当人有所长进以后,做事情就更多地是凭借理性了。但是,问题有时恰恰就出在这里,理性被定义在一个相当窄的区域内,比如,搏斗拼争精神被极度地推崇。当其被应用得几近泛滥时,自然也就成为了坏人真身的毒药。依我看,稚嫩往往与无邪结伴,成熟通常与世故为邻。由概念而思虑得失,由得失而衍生杂念,由杂念而体行世故,这大概就是人心偏离本真的原因。成人总喜欢看小孩子率性嬉闹,我想,这或就是想让自己体会那曾经的但却往而不复的天性。然而,遗憾的是,成人只是在个别情形下才有可能重现童真,忘乎所以地伸展双臂跳起来欢呼,多数情况之下,成人总是被一些条条框框紧紧束缚,在社会潮流的推动下,不得不随波逐流。但是,当我们疲惫得坐下来盘点时,我们或许还真的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应该得意还是应该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