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灯光下的错觉(2)
我那时开始很讨厌回家,我看见爸在文工团和一群女演员在一起唱京剧时,是很活跃的,可是在家里,我看不到这种温暖的东西。爸和妈之间那种虚假和冷漠,那种冰冷的家庭关系,让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开始故意找借口晚回家,回了家就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除了吃饭就不再出来,我就是在那时喜欢上文学的,爸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我在那时看了很多书,其实是为了躲避爸和妈。在我十二岁以后,爸开始严厉地管起我来。有一回,我回来得很晚,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去溜冰场溜冰,被爸发现了。回到家里,爸让我跪下,然后,你猜怎么着,他拿出了皮带,要抽我,我吓坏了。我想起了在很多年前梦见蛇的那个夜晚,那抽在爸爸脸上的带血的皮带,可是他现在却要用这个手段对付我了。我哭着,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可是他还是打了我,他用皮带抽在我的肩上,妈后来把皮带抢了过去,我趁乱逃出了家门。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天晚上,爸和妈分头去找我,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并没有跑远。后来又回来了,我躲在楼下的一棵槐树后,看着爸和妈匆匆地跑了出去,抬头看我家的楼,我家的窗子一片漆黑,但是在我家的上一层,一个小卧室的窗子里却有隐约的灯光,那是一种橘红色的光芒,很淡很柔,像是一盏台灯发出的光芒,很温情也很温暖,我抬头看,头顶还有黑压压的天空,和一颗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我的眼泪流个不停,我家的窗子是黑的,我家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橘红色的温暖的灯光?这个意象后来经常在我的梦里、脑海里浮现,对家的渴望,后来幻化成了这种橘红色的光芒,也许太渴望家的温暖,我后来才会碰上了申云龙,才会拥有了一个家又丢失了一个家,这都是后话了。我十五岁那年没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上中专。这其实是我刻意安排的,爸的意思是让我全力以赴地学,争取上重点,我是有希望的,我从小学习一直就不错,但是那次考试我故意没考好,我就是不想上那个重点,那里离我家太近了。后来爸帮我找了人,交一些钱我也可以上重点的,但是我没听爸的,我自己填了志愿,去了离家三百多里外的一个县城上中专,爸很气,但是他已经不能再随便打我了,我那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爸晚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件事把他气坏了。在我上中专的第一年,爸和妈终于离了婚,姐在那时嫁了人,随着军官丈夫去了外地。我也在外地上学,他们整天在一起,矛盾终于升级。他们离婚的那天我正放假在家,和往常一样,爸早早起来买了豆浆油条放在桌上和我们一起吃,然后他就和妈去办了离婚手续。爸一个人搬到剧团里去住,我和妈住在了一起。就在那天半夜我被妈的哭声惊醒了,我看见妈一个人在阳台上,趴着哭,我从后面抱住她,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裳。中专毕业后,我去一个小学校教书,在那时我一周回家一两次,有时候看见爸也在,他主要是回来给我送生活费的。他总是很快就走,但该问的话一定都问全,他对我的生活很关心,经常主动问起我的事,尽管神情依然严肃,但是声音和眼神就多了些感情。听妈说,他有天把发表了我的文章的那些报纸都拿去了,戴着老花镜细细地看,还在笔记本上抄呀记的。我在小学教书,那段生活是简单而快乐的,同宿舍的人都是学教育的,也都有点多愁善感的知识分子气,大家经常在一起买书,写诗,我后来写诗写得出了点名,被市电视台召去当编导助理,主要是搞文案,虽然那个活是临时的,但是很有挑战性,我刚去就随着剧组去了山西,拍了一个专题片,长了不少见识。那时的日子真是很累,一早就起来,坐几小时的车到山沟里,拍一户人家,中午盒饭,晚上回来,马上写分镜头,每天结束时累得连楼都上不去,虽然很累,但很充实。可能是从小没有家的温暖和束缚吧,我是一个很敢闯的人,也敢花钱。那一年,在电视台赚了一万多块钱,我请了假,去了深圳,好好地玩了一回。深圳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空前繁华,我在人群中,带着几分土气,几分迷惘,还有几分好奇,傻傻的样子站在那里,被一个摄影师发现,拍了好几组照片,那些照片现在还放在我的柜子里,照片上的我,年轻,稚气,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纯真。那个拍照的人,后来成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是深圳一家报社的摄影记者,他看了我的文章和简历,问我愿不愿意在这里做一阵子,我答应了他,回个电话,把那边的工作就辞了。我那时就是那样,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反叛心理重,不计后果。我在深圳呆了一年,深圳的生活节奏快,工资也高,做我们这一行的,你跑得新闻越多,收入也就越多。所以那时为了抢新闻,我做得很辛苦。但深圳的消费比我们这里也高得多,我花钱手大,常常是半个月就把生活费花光了,最狠的一次买一条裙子花了三千八,我后来和我的摄影师男友同居了。我们同居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不用租房子了。在深圳一年,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其实是没有时间谈情说爱的,我和第一个男友之间并没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只不过是一种互相的需要。我需要一个人保护和帮助,他需要一个人来缓解生活压力。我的处女贞操第一次给了他,可是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甚至他叫什么我都说不出。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但是却没想到随便地就把最宝贵的东西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