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熹心灰意冷,以为他这辈子命中注定没儿子,没想到沈氏忽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一子,阖家欢喜。
那外室和七姑娘白玉茗是养在外头的,白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一直没跟沈氏说这对母女的事,直到白玉格出生,他欣喜若狂,才吞吞吐吐向沈氏吐露真相,「……又是个闺女,我就没好意思告诉你……」
沈氏又好气又好笑,她新得了个大胖儿子,心情奇佳,嗔怪了两句便让白熹把人接回府了。
白老太太对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个孙女未必有多少感情,但常拿这两人做由头敲打沈氏。这次回京城如果沈氏只带白玉莹一人,两个庶女全留在光州,白老太太定然有话说。
沈氏和常嬷嬷商量了下,决定从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人当中挑一个带着,一则堵白老太太的嘴,二则可以给白玉莹做伴,解旅途寂寞。
到底要带哪一个,沈氏踌躇未决,「小六稳重,却过於拘谨了些,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小七倒是磊落大方,但性情跳脱,带她出门少不了惹是生非。」
常嬷嬷也有些犯愁,「六姑娘和七姑娘这性子若是能平均些便好了。」
一个太拘谨,让白老太太看在眼里,定以为沈氏这嫡母平时对庶女过於严厉刻薄。另一个太活泼,带她进京,一路上得管着她严严实实的不出岔子,这也够让人操心的了。
沈氏便命人叫白玉莹过来,「既然是要陪莹儿解闷,自然要听听莹儿怎麽说。」
侍女瑞香忙出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回禀道:「老爷命人把五姑娘叫到四宜亭,少爷和六姑娘、七姑娘也被叫去了。」
沈氏奇道:「老爷今天怎地回来得这般早?」知道白熹是要查儿女们的学问,她带常嬷嬷、瑞香等人也去了四宜亭。
白熹四十多岁的年纪,斯文俊雅,此时他已经换了便服,对白玉格等人笑道:「盍各言尔志?」
沈氏心中一动,在亭外花下站住,侧耳倾听。
常嬷嬷、瑞香等人也忙停住脚步。
众人都知白熹这是有意要试白玉格,三位姑娘不过是顺带着问一声。
白玉莹便笑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没有什麽大志向,不过是想着孝顺祖母、父母,做个知礼懂事的闺中女孩罢了。」她这话中规中矩,说完含笑看向正津津有味吃着点心的白玉格。
白玉格浑然不觉,赞叹道:「这千层酥味道不错。」随手递给白玉茗一块。
白玉茗认真的想了想,心道:接下来该六姊了,然後才轮到我。六姊多思多虑,想半天才会说话,我还来得及吃一块。
於是她欣然接过酥饼放入口中。
白玉莹见幼弟幼妹这般孩子气,又是笑,又是摇头。
白玉莹答得很快,白玉苹却是想了又想,方站起身恭敬行礼,郑重其事的道:「父亲,女儿自幼熟读《周南》、《召南》,虽身为女子,愿以此为志。」
白熹在亭内,沈氏在亭外,夫妻两人同时呆了呆。
《周南》、《召南》乃王者之化、后妃之德,小六以此为志,难不成她想……传说中那位梅妃江采萍便说过同样的话,然後入宫做了嫔妃……
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白熹手心渐渐出汗。
沈氏心中连连冷笑,她竟然不知道,自家这位「稳重听话」的六姑娘有如此志向。
白熹呆了片刻,上下打量白玉苹。
白玉苹见父亲这般重视她,清秀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白玉茗一枚酥饼吃完,见白熹还没问到她,有些等不及了,忽闪着大眼睛,跃跃欲试,「爹爹,到我了吧?」
「还有我,还有我!」白玉格叫道。
瞧着小女儿、小儿子天真无邪争先恐後的样子,白熹虽是心中烦恼,也不禁一笑,「到你们了,小七是姊姊,小七先说。」
「是,爹爹。」白玉茗喜孜孜的。
「我跟她同一年生的,不比她小多少。」白玉格一脸的不服气。
白玉茗得意,「哪怕我只比你大一天,甚至只比你大一个时辰,我也是姊姊呀。行了,弟弟你别打岔,专心听我说话,我的志向大着呢……」
白玉格蓦然想到一件要紧事,以袖掩面,装作喝茶的样子,小小声提醒,「哎,爹不喜欢什麽侠客侠女之类的话,你不要说这个。」
白玉茗彷佛没听到一样,话已经说出口了,「……我的志向无比远大,而且於公於私、於人於己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要开铺子!」
「我开在你隔壁。」白玉格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顺口说道。
「开什麽铺子!」白熹脸色大变,「小小年纪,家里是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喝了?竟想要开铺子,官家千金、少爷怎可沾上铜臭味!」
不光白熹变脸色,亭外的沈氏也是眉头紧皱。她的宝贝儿子应该一心读书考科举,学而优则仕,惦记着开铺子是怎麽回事?
「太太,少爷别被七姑娘给带野了、带坏了。」常嬷嬷凑到沈氏耳边,忧心忡忡的小声道。
沈氏还没来得及答话,白熹已经抄起戒尺了,看样子白玉茗要挨打。
「难得老爷会冲七姑娘发火。」常嬷嬷声音仍然是低低的,却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玉茗性情活泼爱胡闹,白熹总是纵容她,常嬷嬷早就看不顺眼了。
要说白玉茗有多可恶,那倒也谈不上,不过她是庶女,而容姨娘是舞姬,这出身实在太差了。有这样的出身,白玉茗还天天快活得很,在常嬷嬷看来简直没天理。
白玉茗身手敏捷,脱兔一般蹿到了亭边石台上,双手抱着柱子,冲白熹陪笑脸,「爹爹莫急,我还没说完呢。爹爹,我开铺子赚了大钱,是要派用场的,一要救济穷人,二要扶助弱小,第三我还要铲尽人间不平……」
白玉格也蹿上去,抱着另一边的柱子,居高临下的向白熹嚷嚷,「我们要开的可不是普通的铺子!我们要开书铺、药铺、花铺,卖的全是风雅之物。」
白熹手里提着戒尺,气呼呼的仰起脸教训小儿子、小女儿,「若和买卖二字连上,还有何风雅可言?再美好的东西沾上铜臭味也就没趣了。」
白玉莹、白玉苹和一旁侍立的丫头都吓白了脸,齐声为两人求情,白玉茗和白玉格却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白熹横了他俩一眼,「茗儿、玉儿,立即下来,为父不打你们,要好生跟你们讲讲道理。」
白玉格是白熹唯一的儿子,嘴上说不溺爱,但对他到底是不同的,儿女的名字中人人有一个「玉」字,但唯有他被称为「玉儿」。
「那咱们先说好了啊,只讲道理,不打人。」白玉格跟他爹确认。
沈氏本是有些烦恼的,但瞅着白玉格这无赖样子,心里先软了。
她正想要迈步进亭,为白玉格说两句好话,常嬷嬷却忽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声音哆哆嗦嗦的,「太、太太,您瞧,您瞧……」
沈氏嗔怪道:「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麽事大惊小怪的?」她顺着常嬷嬷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如被雷击,呆在那里。
十几名神情悍然、身穿云锦麒麟服,腰佩秋水雁翎刀的人正手扶刀柄昂然而入。
金吾卫,皇帝的亲信近卫,这些人怎会忽然出现在府中?难道是……
她曾经见过金吾卫,当年白熹和上任知州陈建林交接,还没交接完,陈建林便被抓捕回京,不久之後因贪污罪被正法,抓捕他的正是金吾卫。
沈氏脑海中浮现出那惨烈的情景,腿发软,头发昏,脸发白。
常嬷嬷和瑞香也是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边一个扶着沈氏,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哪位是白熹白大人?」为首一人神色傲慢的大声道。
白熹愕然回头,「不敢,下官白熹,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他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虽然惊讶万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至於吓得说不出话来,或是面露惧色失了仪态。
「在下金吾卫千户陆齐,白大人有礼。」为首的人道。
白玉茗原本抱着柱子一脸嘻笑地和父亲讨价还价呢,蓦然见到这帮金吾卫,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陆千户大剌剌的站着,和白熹见礼时腰都不弯一下。
察觉到有两道明亮又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千户慢慢抬头,迎面是张少女面庞,年纪不大,还没有女人的娇柔妩媚,却如阳光般耀眼,春光般烂漫,令人眼前一亮。
她此刻还抱着柱子不放,活脱脱一副调皮可爱的小女儿模样,娇憨动人。
陆千户不禁用力多看了两眼。
白玉茗心生警觉,溜下栏杆,一手揽住白玉莹,一手揽住白玉苹,低声催促,「五姊、六姊快走,莫被这登徒子看了去。」把她俩推出四宜亭,让丫鬟陪着她俩先走。
白玉格恶狠狠地瞪着陆千户,一把抓住白玉茗,「你也快走,这孙子眼光热辣辣的,分明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