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伊拉克(2)
令我略感吃惊的是,在边境地区我仍然几乎到处都能看到萨达姆的画像或雕塑的残骸。一座萨达姆骑在马上的巨大铜像已经被捣毁了,但是马的形象依然完好无缺,萨达姆的样子依稀可见。一幅萨达姆的画像被一块三合板遮住了,但是他的头依然露在外面。一块水泥标牌上,萨达姆的画像被人铲过了,显然花了很多时间,但是效果并不好,萨达姆微笑着的样子依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问起对美国人的看法,送我的伊拉克司机说他“并不喜欢萨达姆,但是也不喜欢美国人”,他“希望伊拉克人能够早些自己管理自己”。穿越“死亡之路”过关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油。司机说,巴格达汽油虽然便宜,但是目前供应短缺,加油经常要排几个小时的队。这里的汽油因为有运输费用比较贵,但是还能够保证供应,所以不但要给油箱加满,还要买几桶放在后备箱备用。我看到司机加了150升油,付了相当于15美元的伊拉克第纳尔,还一个劲地喊“贵”。我想,真的是石油的国度,油比水还便宜。北京的有车族如果用这样的价格买油,一定会做梦都会笑醒的。我从以色列来,那里因为和产油的阿拉伯国家关系长期处于对抗状态,一升汽油的价格相当于8块多人民币。石油与政治的关系,从油价里就可以有深刻的体会。一路上依然是荒沙大漠,一排孤零零的高压线铁架大都拦腰折断,这显然是不久前这场战争的“杰作”。有一个路段被炸毁,我们需要绕过一段非常难走的土路。前面的车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使我们看不见四周的任何东西。由于车辆在这里都走得很慢,一些当地妇女和老人拎着大大小小的油桶在路边兜售汽油。汽油的价格如此便宜,他们生意的收入也就可想而知。那时正是冬天,他们都穿着满是污垢的棉袍,但是下面却赤脚踩着一双破烂的拖鞋,常年的制裁、穷困,战争带来的失业和萧条,显然使得普通的伊拉克家庭连添置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成为一种奢侈。约旦的朋友曾告诉我,进入伊拉克就不要睡觉,因为这段从约伊边境到巴格达的公路号称“千里死亡之路”,是劫匪经常出没的地方,我已经听到太多中国商人在这条路上被抢的故事。由于战后百废待兴,我们也不能从北京总部银行汇款到巴格达。调我赴巴格达分社任负责人的同时,设在开罗的中东总分社也通知我从耶路撒冷分社借一些美元随身带到巴格达,作为我们在那里除了工资之外的开销。在这种情况下,我第一担心的就是这些公款的安全。我把这些美元分置7个信封,在随身衣服和行李中分别放好,只留了300美元在钱包里。我的想法是,如果碰到劫匪,我首先毫不犹豫地将钱包奉上,只求能够尽快脱身,保全其余的经费。钱并不总是一个好东西。在这前途叵测的千里大漠公路上,在前后左右经常只有我们一部破旧的出租车的情况下,我深感钱这个东西是我最大的麻烦。几天来,我“全身到处都藏着美元”的事实是我最大的机密,我不能让任何接近我的人看出我的衣服口袋和行李如此值钱,这于我实在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考验。凌晨4点多就醒来,加上长途的颠簸,我在进入伊拉克后很快就感到眼皮发沉。但就在我准备合眼休息一下的时候,忽然心里一惊,紧张得差点叫起来:我看到前方几十米远处的路边,站着四五个斜背着长枪的当地人,正在挥手示意要我们的车停下来。我想,这么快就碰到了劫匪,真是太倒霉了。好在司机及时安慰我说:“别怕,这是伊拉克警察。”果然只是警察,幸亏是警察。他们扫了一眼我们的车,就挥手放行了。一个年轻的警察听司机说我是中国记者,还很友好地冲我笑了笑。我后来问巴格达分社的当地雇员赖斯,这些警察为什么不穿制服?赖斯对我说,因为那里经常发生抵抗势力袭击伊拉克警察的事件,所以为了更安全些,很多伊拉克警察都宁愿穿便服。后来,我们一路碰到4拨沿路巡查的伊拉克警察,他们都是平民打扮。看到著名的幼发拉底河,巴格达就只有100公里了。公路两侧的景观也从沙漠变成了绿洲,村庄也稠密起来,公路两边能够看到行人、自行车和炊烟了。我的心也踏实起来,虽然巴格达并非安全之地,但我毕竟离同事、分社更近了,我们几代新华社同事在巴格达建立和坚守的临时的家,是我在这个战后陌生国度惟一最能给我安全感的地方。巴格达,夜色中最亮的是监狱没有想到的是,夜色中巴格达最明亮的地方,竟然是一座监狱。司机告诉我,我们已经踏上巴格达的土地,路边灯火闪烁的地方,是巴格达最大监狱,现在由美国人看管,里面关押着不少被美军逮捕的抵抗势力要员。我开玩笑地问:“萨达姆也在里面吗?”司机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我想萨达姆在看管更严密的地方。”“你见过萨达姆吗?”他再次摇摇头说:“我今生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他在美国人手里。”巴格达有500万到700万人口(说法不一,因为多年没有人口普查了),几乎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房子都是一家一户的院落或者低矮的建筑,城市的巨大可想而知。但是这样一个巨大的城市,现在完全隐藏在比城市更加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们穿过黑暗中的城市,就像蹑手蹑脚地从一头在黑暗中呼吸的怪兽身旁走过,那种深不可测的带着丝丝寒意的恐怖,深入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