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席临川愕然,手上拆开一封信,抽出信纸来一看,果然是白纸。
「其中还有两封,是从宫里送出去的。」皇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看向他,「事关大局,朕不能疏忽,但朕想先听听你怎么说。」
席临川心中紧了一阵。
大多时候,他都更拿皇帝当长辈看,帝王威严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可怕,他素来有什么说什么,鲜少有什么顾虑。
但这一回,他鲜见地紧张了,心中翻来覆去地斟酌起来,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朕知道你把腰牌留给了她。」皇帝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径自先说了下去,「她若对你很要紧,朕可以饶她一命——只要你能看住她没有下次,朕就体谅你英雄难度美人关的心思。」
席临川的心速快了两下。他对上皇帝的视线,知道这并不是说笑而已。
自己现在可以决定红衣的生死,只要他乐意。
「臣……」他的呼吸有点凝滞,稍缓片刻,道,「臣看不住她。」
皇帝微怔,对他的答案略有意外。
「但臣……」席临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力起来,「臣知道此事和她没关系。」
「你说什么?」皇帝显然一讶。
席临川正了色,一抱拳:「臣不知此事有什么别的隐情,但臣相信此事无关红衣。请陛下着禁军都尉府明察始末,如需臣作甚协助,臣定勉力而为。」
皇帝睇了他良久,末了,笑叹了一声:「果然英雄难度美人关。」
「……」席临川悬着心没接话,皇帝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声音沉冷:「朕听你这一回,彻查下去——但若真就是她,到时候你可就保不了她了,你想好。」
席临川一揖,虽连眼都未抬,却不掩话中坚定:「请陛下彻查。」
他自己都觉得,这份信任表露得近乎刻意。又一再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没错的。
席临川回到府中,府里自然一片庆贺。
几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眉开眼笑地向他道一句「恭喜」。也是,不论是为大战凯旋还是为加封食邑,道这句「恭喜」都是没错的。
他心里却没了那份喜悦的感觉,连轻松都变得艰难。
褪下身上甲胄,他换了身轻便的常服,随手沏了壶清茶来饮,大有些享受这眼看茶叶浸开的过程。
齐伯简练地说了近来府中的事情,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插。直至齐伯说完、尬尴地等了会儿他的反应,他才忽而察觉了当中的一件事:「禁军都尉府把邹怡萱送回来了?」
「……是。」齐伯险些当着他的面翻个白眼,这可是他禀的第一件事,还奇怪他怎么没什么反应,结果是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人在何处?」席临川信口问道。
齐伯回说:「一直在柴房押着,叫人带过来?」
「不必了。」席临川短一喟,「给她个痛快,厚葬了吧。」
齐伯应了声「诺」,席临川沉了片刻,又道:「叫红衣来。」
从得知席临川已回府开始,红衣就一直在房里踱来踱去,直看得绿袖眼晕,骂了她好几次,她还是不停。
实在纠结怎么开口提这赎身的事,直接把钱塞给席临川说自己要走似乎太直白了些——还不止是直白的问题,万一惹得他不高兴,不肯放人了怎么办?
可这话又必须得说,好像还没什么太委婉的法子。是以急得红衣团团转,一边想找个合适地契机挑起这话题,一边又知道这契机很不好找。
于是,忽闻席临川叫她去的时候,红衣顿有一种要赴刑场的凛然之感。
两千两的银票叠成一摞往袖中一收,她决定总之带着钱先去。既是凯旋,席临川今日大抵心情不错,她打算再细观察一下,若可以,就正好开口了。
随着那小厮一同去了书房,小厮叩了叩门,而后让她自己进去。
红衣迈过门槛,侧头见席临川正侧坐案边品茶,一贯随意的坐姿让她微微一怔,遂而见下礼去:「公子万福。」
席临川抬眸一瞟她,似有一笑,而后开门见山地嘎嘣扔出一句:「腰牌呢?」
「……」短短一瞬之后,红衣心里翻江倒海地疾呼:我傻!
——光顾着纠结怎么开口说赎身的事了,纠结得不顾一切。完全没想到他为什么一回府就叫她来。
自然是因为那腰牌啊!
他千里迢迢写信叮嘱过她保管好的腰牌啊!
「在……房里……」红衣面色尴尬地回道,手僵硬地指了指乐坊所在的方向。
席临川手上茶盏一搁:「哦,那不急。」
……哎?
他睇了她一眼:「坐。」
红衣抬眸望过去,没见案几这一侧有席位。地面当然是硬得很的,但听他这么说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就要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这边。」席临川眉头稍一蹙。
红衣刚蹲到一半的身形顿住,视线越过案几,才发现他那一侧还有另一方垫子。
闷头踟蹰了一会儿,红衣向那一边走去。
席临川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不情不愿,余光瞥见她在落座间,脚下或有意或无意地将垫子往后蹭了半寸,坐得离他又远了一些。
假作没看到,他不动声色地给她倒了杯茶,啧了啧嘴,道:「信我收到了。」
「……哦。」红衣应了一声。
他又说:「字真难看。」
「……」红衣登时脸红了,又没的可反驳,只得怨念自己没有「写毛笔字」这项技能。低垂着眼帘身形不动地等了一会儿,他单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信里写的都是好事。」
她没吭声。
他凝视着她道:「我不太信你这么些日子下来,一件不高兴的事都没有。」
红衣一滞。
这话……当然是对的。
生活嘛,自然是喜怒哀乐都有,就算是高兴的事居多,也难免隔三差五就有点心塞事出来。
可是……信件往来,且又不是交心的人,报喜不报忧多正常?
他执拗这个干什么!
「说说不好的事吧。」席临川轻晃着茶杯,口吻悠悠地启发她,「比如又得罪了谁、和什么人结了梁子?」
端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红衣不知他这样问话是为什么,提着心思了一会儿,颔首静静道:「没得罪过谁,每日除了在府中待着,顶多就是去敦义坊走走,再不然就是进宫待一会儿。」
「没有过争吵?」席临川问得更近一步。
红衣一滞:「有……」
「和谁?」
「杜若。」她轻一衔下唇,「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互看不顺眼久了,自然难免要吵。这点小事……还写到信里去?」
「哦。」席临川为作置评,思忖少顷,再问,「宫里呢?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尤其是唐昭媛那里。」
红衣一愕。不知他从哪里看出了什么端倪,但觉他必定已是打听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便如实道:「有。昭媛娘娘让我进宫去跳了几次舞,最后一回……有意让我在陛下面前跳。点了名要看《佳人曲》,我……没敢。」
他的神色骤然一凛。
果然是没记错,这一年,唐昭媛的的确确是在宫里惹了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