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经她这般一点,他终于想起了是什么事:上一世的这会儿,唐昭媛也召了先前教阮氏和张氏的舞姬进宫,那次虽不是红衣、也未必如她一样擅舞《佳人曲》,但能被虞司乐选中教家人子的,想来也是舞艺不错。
前世此时虽然并无战事、他在府中,但叫个舞姬走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他当然无心拦着。如此过了几回,直至有一晚那舞姬没有回来,翌日才有御前的宦官专程来回了话,说是皇帝把人「留下了」。
彼时他对此没有上心,后来那位当了宫嫔的舞姬在宫中过得如何也没打听过,倒是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事落到了红衣身上。
而红衣拒绝了。
潜意识里,他觉得此事和方才皇帝所言之事有什么关联,可一时又摸索不出。凝神思量片刻,他又问红衣:「这事怎么过去的?」
红衣一愣,如实道:「我把腰牌给陛下看了,陛下知道我是冠军侯府的人……就让我走了。」
自然而然地没提皇帝误以为她和席临川有什么「关系」。
席临川沉吟起来,目光一扫见她忐忑满面,便随口让她先回去了。
红衣怔了怔,打量着他的面色,一直在指间紧捏着的银票到底没抽出来。
皇帝说有两封信是从宫里递出的……
头疼。
感觉在这事上他重活过一遍都没什么大用了,上辈子他对宫里的事完全不关心,这唐昭媛究竟怎么一回事,他半点头绪都没有。
深缓一口气,席临川站起身来。他拎起大氅往外走去,一边披上一边告诉守在外面的齐伯:「备马,去大将军府。」
红衣心里七上八下地往回走,怀揣着心事,脚下走得也慢。尚未走出多远,就觉身畔一阵疾风过去,抬眼一瞧,便见席临川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她心里一惊,原本抽出了个边缘拿在手中端详着的银票又被噎回袖中,再看看同样疾步离开的齐伯,心慌得更厉害了。
府里安静了一刻。
两刻后,有士兵队列齐整地入了府,将所有有人住的地方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过一刻,十余禁军也进了府门,飞鱼纹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乐坊里,歌舞姬们各自闷在自己房里,连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眼看着院里不管是士兵还是禁军都佩刀带件,谁知会不会这会儿迈出门去就被一刀砍了?
但这仍不妨碍众人知道外面的情状如何。
此事好像和乐坊多少有些关系,不断地有家丁来向虞氏禀事。虞氏也安不下心在自己房中坐着了,就在次进院中等着。
绿袖扒着门缝侧耳听了一会儿,眉心一蹙:「好像……刚带了杜若去问话?」
红衣扯了扯嘴角:「公子刚回府啊……这是出了什么事,闹得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绿袖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听说早先赐死了邹氏,莫不是和她有关?」
二人大是好奇地胡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房门「笃笃」一响。
绿袖前去开了门,外面是个禁军——是那位镇抚使,红衣不是头一次见到他了。
「红衣姑娘。」他略一颔首,看向红衣,「大将军有请。」
红衣茫然地站起身,随着这他出了乐坊。并没有再去席临川的书房,而是直朝着府中会客的正厅去。
偌大的正厅中,大将军与敏言长公主均在座,席临川自然也在。
红衣走进厅中时,杜若恰好被带出去。二人碰了个照面,杜若惊魂未定的样子让红衣也更加紧张起来。
「大将军……」
「免了。」
她刚要见礼就被敏言长公主打断了话,长公主看向郑启,郑启面色铁青地看了红衣一会儿,沉声道:「旁人都退下。」
原在厅中的守着的禁军听言一并退了下去,只那镇抚使还在。红衣惶惑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得大将军又道:「我们需要你做些事。」
红衣紧绷着神经听着,然则这一语之后,郑启却久久没说出下文来。
她心惊胆战地四下张望。
郑启蹙眉轻喟,看向席临川,再度问了一遍:「你当真要这样?」
「是。」席临川点头,声音清冷沉肃,「此事我信得过她。」
郑启终于点了点头。
他重新看向红衣,一句句缓缓道:「有人以你的名字向外递信,用的是赫契语。」
红衣心里一悸。
「但是临川执意认为不是你。」郑启又道。红衣微微愕然,望向席临川,他却没什么反应。
「我们必须向陛下交待清楚这人是谁,就算一时查不清,也要先证明和你无关。」郑启沉然说着,睇她一眼,又说,「这些日子会有人盯着你的,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说白了就是暗中监视。红衣垂首未语,轻轻点了点头。
敏言长公主略微一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安排,但他觉得让你知道为好。你最好管得住自己的嘴不往外说,若不然搅了局,这罪责可不是我们替你担着!」
「……诺。」红衣轻应一声,知道这些都非商量,不由她反驳什么。
大将军与敏言长公主说清了这些,便一同离开了,红衣施下礼去恭送,礼罢后仍觉心中惴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用怕,盯着你的人不会做什么的,除非你想跑。」
「哦……」她喃喃应下,心里却仍难免不舒服——知道被人监视谁会舒服?只是眼下不配合不行,就算她现在拿出钱来说要赎身估计也是没用的,非得熬过这一遭再说。
秋夜的寒风在窗外轻拂而过,窗外的树叶一阵窸窣。
半梦半醒的红衣下意识地睁眼望去,恰逢树叶又一阵窸窣,几道黑影一晃而过,吓得她差点喊出来。
——倒是忍住了,定神一想也知道外人想混进冠军侯府并不容易,这几道黑影,大概就是监视她的人吧。
虽然她不舒服,但对方这样奉命彻夜「盯梢」,估计也挺累的……
基层工作者最辛苦了……
红衣心下掂量着,舒一口气,安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而后摸黑到案边倒了几盏茶,搁在檀木托盘中,一起放到窗外。
盖上被子闷头接着睡,努力不想外面隐藏着几个彪形大汉的事。
气定神闲,一夜好眠。
三日后,席临川听罢禁军的又一次回禀,皱了皱眉道:「镇抚使大人,您好胆识啊。」
对方自然听得出他这「恭维」的弦外之音,打了个哈欠:「君侯既然信她,在下试一次也无妨。」
席临川笑而未语,又听了几句无关红衣的安排,待得镇抚使离开,举步就往乐坊走。
在乐坊门口守着的小厮正打盹,他径自推开院门,院中正练着舞的一众舞姬,动作乍止。
原本舞在半空的水袖自也飘落下来,众人皆觉得有点尴尬,望着门口的席临川,半天没回过神来见礼。
「……咳。」众目睽睽之下,席临川神色尤其窘迫,咳嗽一声,目光停住,「红衣。」
红衣一怔,见他转身往外走,理了理衣裙忙跟上去。席临川示意旁人重新关好院门,定下脚看一看她:「今晚跟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