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抬眸远眺，各色花灯延绵了好远，好像一块巨大的彩色锦缎铺在眼前，光彩夺目得直让人眼花。

席临川深吸一口气，侧眸悄悄看了红衣一眼，心中感觉比面对赫契的千军万马还要紧张。

两人先随处走了走，席临川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个法子，她始终比他慢上一两步，这距离真是维持得恰到好处，说话不方便，又确实是同走。

沉闷又维持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好声，席临川侧首看过去，眼中一亮。

「红衣。」他笑道，听得後面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一指，「你看！」

红衣循着看去，那边好像有类似於现代游乐场中常见的游戏——射箭换奖品。

摊位两边挂了几十盏花灯，花样各不相同，下面都挂着纸签，标着甲乙，远处放着一块边长约有两丈的大木板，板子上毫无规律地贴着相应的字，每个字下都画着一枚樱桃大的红色圆点，显是射中了哪个点，便能拿走对应的花灯。

一路乾逛也是尴尬，还不如找些事做，红衣便先行提步向那边走去，席临川不禁一笑。

恰好正有人持弓射剑，穿的是寻常的装束，但腰上别着有徽记的大刀，是个禁军。

红衣扯了扯嘴角，禁军来玩这个，算欺负人吧？

十文钱三支箭，旁边围观的人不少，那禁军噙着笑拉满手中的弓，动作帅气、姿势标准，「咻」的一箭射出——没中。

旁边一阵喝倒彩的声音。

那禁军好一阵尴尬，皱了皱眉，从摊主手里接过下一支箭。

咻——又没中。

旁人没注意到那柄刀就罢了，红衣这知悉对方身分的都看傻了——禁军射箭这麽没准头，这是花钱买官了不成？

最後一箭，那禁军屏息专注地瞄准了半天，终於眉心一跳放了箭——还是没中。

十文钱白花，一个灯都没有。

一片嘘声中，红衣听得耳边传来笑问：「有喜欢的灯麽？」

她一愣，当然知道他要干什麽，立刻道：「没有！」

「那，我可自己挑了。」席临川低低一笑，视线挪开，在两列的灯上分别一划，叫了那摊主过来，「有劳帮忙看一眼，左边第四个是什麽？」

那摊主当即去看了，笑着回道：「丁酉。」

席临川便看向那块木板，很快就找到了写着丁酉的那张纸。位置略偏了些，他啧啧嘴，摸了十文钱出来给摊主，「有劳取箭。」

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了一让，将他让到方才那禁军射箭的地方。

席临川接过箭尚未搭弓，感觉衣袖被人一扯。

「将军……」红衣睇了眼箭尾，当着摊主的面没有直言。

席临川一笑，「看见了。」

红衣恍然大悟，怪不得灯市开始这麽久，这摊位两边的花灯还满满的呢，原来是箭都少了些尾羽，如此一来，影响了平衡，能中靶才怪！现代去游乐场见到的箭也是这样，合着这诈欺手段千百年来就没变过！她看向席临川的神色不禁露出悲悯——箭已接过，钱已付过，临场放弃很丢人，但这个玩法……神也射不中啊！

她心里吐槽，眼前的席临川已然搭了弓，偏偏这时人群中传来个少女惊喜的声音，「呀！那是骠骑将军冠军侯？！」

人群中顿时一片愕然惊呼。

红衣心里一阵颤抖，连席临川面上都一黑。

她痛苦地望着他，这回丢人是丢定了。

毫无预警的，席临川原已拉满弓的双臂松了劲，回身一递，「你来。」

红衣整个人都震惊了——你就是要给自己解围，也没有这麽拿旁人来解的吧？！你反应也太快了点！虽说她一个姑娘……射不中很正常，并不丢人……

红衣面容僵硬地慢吞吞接过弓箭，暗自咬着牙看看席临川，然後准备拉弓。

一双手突然握了上来，一只握在她持弓柄的左手上，一只搭在她正要拉弦的右手，耳边传来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有点微痒，让红衣脸上骤红。

周围不同角度传来几声讶异的低呼，「将军……」

而後又有声音不甘地嚷道：「我也要射箭！」

红衣已经完全做不出反应了，虽则因这般遭人围观有些不舒服，又只能对那些或嫉妒、或愤恨、或吃惊的粉丝尖叫置若罔闻，脑中发懵，觉得虽能思考但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完完全全地任席临川摆布。

她手中的弓弦拉到了耳边，纤指被弓弦勒得微疼，只觉得他的力气真大，既要控制着她的手又要助她拉满弓，却完全不费力的样子。

「高一点。」席临川一边把着她的手，一边轻轻地道：「嗯……右偏一点。」

红衣木讷地照办，就听耳边声音一沉，「松。」

她未及多想，与他同时松开了手，羽箭从寒风中飞速穿过，「咚」地一响——

短暂的沉默後，人群一阵沸腾。

「丁酉。」

席临川挑眉看向那摊主，那摊主面色微白地摘了那花灯给他。

他拎着灯迟疑了一会儿，看看周围又看看红衣，而後向旁边一个围观的群众笑道：「可否帮忙拿着片刻？还有两支箭……」要搭弓射箭，没空拿着。

那原本看着他在眼前还能强作镇定的姑娘登时扛不住了，怔然望着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接过，「好……」

这反应当真跟红衣在现代时目睹过的粉丝见偶像如出一辙。

「你真的不自己挑盏灯？」席临川语带怂恿地笑问。

红衣静默了一会儿，抬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盏花灯上，她数了数，问那摊主，「从那个红的开始，左数第六个，是什麽？」

摊主过去看了看，告诉她，「壬辰。」

席临川先她一步在木板上找到了这两个字，淡淡一笑，又环着红衣一同执起弓来。

周遭安静，众人皆等着再度一睹骠骑将军的神射功夫，却见他手上稍稍一顿，暂且松了力，手在怀中一探，摸了个扳指出来递给红衣，「喏。」

防勒手神器……红衣轻声道谢後接过，套在右手拇指上，明显大了一圈。

那一环凉意将他手上的温度衬得更明显了，她感觉脸上热得厉害，连心跳都被这阵热意弄乱了，偏生他仍旧平心静气，呼吸平稳极了。

咻——一箭放出，又「咚」地一响之後，那摊主扫了一眼，便哭丧着脸去摘花灯。

忽地又一声箭鸣，伴随钉在木板上的闷响，众人诧然望过去，见那一箭同样正中那枚红点，与席临川刚射出去的箭一上一下，只差了半指宽的距离。

「谁啊？」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张望着，想知道是谁有意来抢骠骑将军的风头。

红衣与席临川也一同看去。

不远处的一栋小楼上，隐约能见一名女子的身影。

红衣似乎感觉到她对席临川笑了一下，而後便转过身，从窗边消失了。

周遭响起低低的议论，均好奇那人是谁，片刻後，便见那姑娘从楼里走了出来，身後还有四名婢子随着，施施然而至。

「许久不见君侯，今日倒巧。」那女子噙着笑，声音清亮，言罢视线转向红衣，打量一番，语气客气，「这位姑娘倒瞧着面生。」

对方眉梢眼底的敌意来得太明显，红衣微挑眉头，未及回答什麽，就见席临川不动声色地一挪，完完全全地将她挡住了。

他拦在两人之间，声音冷淡，又似乎带点笑意，「许久不见，今日确是巧了。」

那人便也未再多理会红衣什麽，声音听上去更清亮了些，「不若一同走走？我方才从那边过来，有趣的东西还不少呢！」

红衣闷不作声地听着，越听越肯定这姑娘对席临川有点「意思」。心念一动便想开溜，反正她一直揣着一颗躲开席临川的心不动摇，目下有美人儿主动邀他逛街，这不是挺好的？

她的目光从他背後悄悄探出来一瞬，扫了一眼那姑娘，微微笑道：「那我就不扰将军，先回去了。」

她说着一欠身，对方当即面露喜色，看向席临川的目光越发明亮。红衣舒了口气便要离开，腕上陡然被人一扣，她愕然看着席临川不知何时背到身後、已将她的手腕钳得紧紧的手，面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