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而後一夕间突然得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都在陪她玩而已,只有她什麽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什麽。

她是真的傻啊!她为什麽没有想到这竹韵馆的机会来得太巧?明明知道席临川在长阳拥有怎样的地位,与皇家又有怎样的关系!

心里的坚持突然被侵袭猛烈的酸楚击溃了,这阵绝望甚至比在侯府里被席临川厌恶时来得还深。

原来她还是逃不开,这长阳城里终归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想禁锢住她,她就像是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怎麽翻都逃不出去。

谨淑翁主屏息看着远处因抽噎而轻颤不断的脊背,胳膊肘不住地顶着旁边的席临川,横眉冷冷地对他低声说:「快去!」

席临川却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惊了红衣,痛苦地反问谨淑翁主,「怎麽说?」

「照实说!」谨淑翁主银牙紧咬,「该承认的承认,该否认的否认!」

席临川迈步又退後、退後又迈步的挣扎了好一阵,心里一沉,朝红衣走过去。

「红衣?」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眼前窝在地上的纤瘦身形显然一僵。

好在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席临川犹豫一会儿,又走近了两步。他分外小心地斟酌着言辞,缓缓道:「你来竹韵馆的事,确实是我先行找过谨淑翁主,但是——」

「将军。」她打断他,黯然一笑,微哑的声音中落寞分明。望着眼前那片几日前曾用作表演的水榭和回廊,自嘲的声音无力极了,「我明白的,是我太笨,居然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什麽,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请来长阳城一众权贵。」

她又一声低笑,稍偏过头,眼角余光触及他的身影,续道:「我早该想到一切都拗不过将军的意思,哪怕我看上去已经脱籍了。」

红衣一边说着,一边清楚知道自己现下说出的话有多负面,但就是忍不住,充满希望後得知的真相如同将她按进看不清未来的黑暗水底,让她想寻回些许正能量都不能。

席临川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一时不敢妄言半句,生怕惹得她更不高兴。

红衣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挣扎,扭过头看向他,睇视着他问道:「绿袖曾说将军对我有……不一样的意思,是真的麽?」

她希望听到的是否定,若他对她并未存那样的心思,与她而言,心里会好过许多。

他却在短短的怔然之後点了头,轻道:「是。」

「哦。」她轻轻应着,哑笑出声。那笑声中有些自嘲,短吁口气,将下颔搁在膝盖上,阖上眼,觉得疲惫不已,「那将军若想把我弄回侯府,就随将军的意吧。是良籍还是贱籍都不要紧,我不在意。」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心中似有汹涌的不甘,又好像无力再去不甘,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做的事迟早都能做到,她避不开逃不过,还不如在刚知晓这些的时候就逼自己服软低头……早一步合他的意,她的日子兴许还会好过一点儿。

「红衣。」他的声音比方才沉稳了一些,一声喟叹,缓缓道:「上元那天的舞很好。」

她没有回头看他,迳自轻笑一声,已无心应付他的哄骗。

「来看过的人都很喜欢,这是真的,我随意问过几个人,皆这样说。」他平静地说着,看她仍没有反应,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挑选宾客的法子也着实高明,我一直提心吊胆到正月十四见到请帖为止。」

红衣浅怔,蹙着眉头转向他,见他垂首苦笑,「觉得是我从中安排,长阳城的达官显贵才会来?你和阳信公主也太高看我了……」

「不是麽?」她擦了把眼泪,发懵地看着他。

席临川眉头稍挑,踱步走近了,也在她身边坐下来,神色有些苦恼,「嗯……不知怎麽让你信,只好让你自己看看。反正竹韵馆还要接着开下去,生意如何你自会知道,我可没本事让世家公子们一年四季为你捧场。」

她心中微滞,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两人各自沉思着坐了一会儿,他忽而一笑,「其实就算皆是我的安排,你也不必这样难过。」

红衣看向他,不太明白他什麽意思。

「你喜欢跳舞,想开舞坊,在竹韵馆不是都做到了麽?」席临川肩头轻一耸,语气轻快,「至於怎麽帮你,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为此伤神。」

红衣心中一悸,随即失笑出声,明白这是人生观的不同,却不知该怎麽同他解释,心下掂量了许久,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淡声道:「原来将军一直是这样想的。」

席临川微愣,「什麽?」

「上元那天,将军您拥着我射箭。」她回想不久之前的事,哑声道:「我并不清楚在百姓眼里您有怎样的名气,但您自己是清楚的。您是不是觉得……让所有人都看到您喜欢我,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或者……让众人都以为我和将军有什麽,我便不得不答应了?」

他蹙起眉头,凝视着她的眼神很是不解,「什麽意思?」

「竹韵馆的事也是这样。」红衣又道,口吻中稍添了两分生硬,「即便後来的事情并非您有意安排,但我初进竹韵馆,您找谨淑翁主帮忙、找绿袖做戏,您是不是觉得……喜欢哪个姑娘,便只要做些事把她哄开心便可以了,但这些事是真是假,皆不重要?」

两人对视着,红衣从他眼底寻得一分又一分的茫然,微微苦笑,问他,「您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但若您的战功是因赫契有意为之、助您立功,你觉得如何?或者……并非赫契有心如此,而是与您相熟的人,譬如陛下、譬如大将军从中做了什麽安排,将您蒙在鼓里让您得以立下这些战功,您觉得如何?」

席临川目光一凛,心中诧然间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僵了一僵,他尝试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想让你顺心些而已。」

「可姑娘也是人啊……」她哑然叹息,「我很感谢将军肯为我费这番心思,但将军只是按着您所认为我应该觉得开心的方式去做,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究竟是什麽,您也没有想到我会在意这些吧?

「也许您觉得您待我好,我就该全盘接受、就该为得到旁人的艳羡而高兴。」她的眸光稍微凌厉了些,凝睇着他,一字一顿地续道:「但我很想为自己做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想因为旁人都认为怎样而不得不怎样。不管长阳城的姑娘们上元那日怎样惊诧尖叫,都不是会让我觉得得意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在现代时偶尔可以看到的一些新闻,男生花高价租电子广告看板求婚,或者准备成百上千朵玫瑰在女生楼下求婚一样,引得围观者一阵雀跃甚至感到羡慕,实则却会弄得当事人进退两难。

原该是有拒绝或同意两个选项,被以这样刻意的形式张扬之後,一旦拒绝,就会有各种风言风语。在外人眼里是浪漫了,但在当事人看来,只怕被胁迫的感觉更重。

原来那个时候她并不开心。席临川仔细回忆,他想起来,那日直到後来去了面馆,她才慢慢开始与他谈笑的。

「有些话我从那日起便想告诉将军……」红衣微微一哂,神色缓和下来,「但那时尚不确信将军是否真有那番心思,今日将军既然自己承认了,可愿听我说个明白麽?」

席临川点点头,没有吭声。

「虽然我不知道您喜欢我哪里,但……您不要喜欢我了,我不是值得您喜欢的人。」她说得直截了当,见他面露愕然,她苦笑一声,认真地解释起来,「您征战沙场,有权有势,在长阳城受尽瞩目……您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心甘情愿被您护在羽翼下、为此觉得荣幸的小鸟依人的姑娘,可我……」

她摇摇头,不想把话说得太尖锐,只得以自嘲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思说个清楚,「我不识好歹又不怕死,纵使被羽翼护着,知道应该心存感念,也还是想挣脱出去……我根本不愿靠别人所谓的保护过活,因为别人给予的保护是有可能消失不见、不再属於我的,若一味依靠旁人,哪天不再被保护了,那时对我来说便是灭顶之灾。我想要的是我自己能谋得一片天地,别人进入或离开这片天地都不能干涉我的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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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掌家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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