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啊!」红衣身子向后一倾惊叫出声,遂即怒然,胳膊肘刚向后一撞,便听他的笑语温和传来:「我没睁眼。但是……你老实待会儿。」
她的身子在一栗后僵住,战战兢兢地侧眸看他,见他确实仍阖着双目,双眼带笑,眼皮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微俯着身,下颌搁在她的左肩上,双臂紧环在她腰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待着,既不乱动手也不乱说话。
明明是很暧昧的动作,却堪堪让她说不出什么不悦来了。她轻衔着嘴唇安静地等着,一切凝滞般的时光中,感觉心底最坚硬的防线……都软成了一片海绵。
红衣拢着衣服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吃着,感叹了好一阵席临川的烤肉技术着实不错!
肉质外焦里嫩,吃起来酥而不腻。那调料粉是混合的,味道丰富,红衣除了吃出盐以外……其他都没拼出来,只是觉得十分可口。
不禁有点好奇:「行军在外……将军常这么吃么?」
在府里又不曾见他做过这些,她觉得这只能是在军队里开启的技能了。
可是席临川眉头一挑:「行军这么吃?烤赫契人么?」
「……」红衣脑补着,顿时一阵反胃。
「儿时比较淘罢了。」他一边切肉一边笑道,「早些时候随母亲在舅母府上,我嫌府里无趣,就常溜出去打猎。最初是用弹弓,后来改用弓箭……那时力气小,偶尔打的猎物多了,自己拿不回去,扔了又觉得不甘心,就先在外面吃一部分。」
……挺会玩的啊!
红衣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肉片,扔进口中品了一番,又道:「比府里的厨子做得好吃!」
「……」席临川抬眼睇睇她,「嗤」地一声笑出来,「那是你不常吃觉得新鲜,日日都这样你就不想吃了。」
池边的气氛轻松愉快,暖暖的水蒸气各处飘着,将二人相处的画面萦绕得一片温暖。
那日,直到夕阳西斜他们才下山回了府,踏进府中歇了一刻又计划次日的行程。席临川思量后挑了一处风景独特的悬崖,红衣没去过自然提不出反对意见,欣然答应。
这般「游山玩水」的日子持续了足有半个月,珺山一带最有趣的地方差不多都走了一遍。
这日去的地方远了些,一路颠簸之后回到府里,红衣累得浑身发软。
连眼皮都抬不动地接了小萄端过来的茶水,耳闻席临川笑吟吟提议:「明日带你骑马吧。」
「……」红衣接茶的手僵住,立即摇头,「不要!」
拒绝得十分干脆利落,席临川想了想,又道:「那不如明天歇一日,后天去骑马?」
她却还是道:「不要!」
他便有些好奇起来:「怎么?」
红衣心下略作斟酌,撇了撇嘴,把原因跟他说清楚了:「将军重伤未醒的时候……我赶回长阳取将军说的那只盒子,因不知里面是什么,怕是能救命的东西,就格外着急……回来时是央禁军直接骑马带我的,一路颠得……睡了一觉之后身上疼得不想活了!」
这是实话。
那天一觉醒来后,刚一动就被骨头间沁出的疼痛激得叫出来。后来若不是他还昏迷着,让她紧张得过不上这些、也不好意思开口让御医抽空来诊她这酸痛,还不一定怎么在府里叫苦连天呢!
席临川的笑容微微一滞。
因他昏迷前已思绪不那么清楚、醒后亦没人同他提过那盒子,听她这么一说,蓦地惊觉,心中略有些发紧地看向她:「你……把那盒子呈给陛下了?」
红衣点点头:「自然。」
他面色微白地抿了口茶,想想那封信中的内容,暗道皇帝应该不会给她看才是。
红衣眉眼微垂,稍作颔首,抿笑说:「将军的那番安排……我看到了。」
席临川一窒息,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意有所指地强调了一句:「但我没死。」
「嗯。」她点点头,轻松笑道,「我也很高兴将军活下来了。」
席临川浅怔,遂睇视着她,想把她这话里的意思琢磨个透。
「我……」她说着咬住嘴唇,觉得有些话直说很难为情,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又呢喃着开了口,「我至今仍不觉得我起初对将军说的是错的——那一道坎,于我而言确是很难迈过去。」
她稍一停顿,对上他的视线,在脸红心跳中说得吞吞吐吐:「但我……我也想试试将军所说的那种生活了,长公主和大将军那种。所以……」
红衣稍一耸肩头:「迈不过去的坎,我试试能不能绕过去吧……我试试看。」
她说得极不确信,委实对自我调节心理状态的事没什么自信可言。说完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动静,犹豫着抬头望一望他。
——案几对面的席临川好像石化了一样,目无焦距地愣在那里,如同刚被什么东西迎头一撞,撞傻了。
红衣复又低下头去,在他这呆滞的视线下美目流转,琢磨一番后起了身,绕过案几坐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神色肃然:「将军这是什么反应?若觉得这样不好,就当我没说……」
他蓦地转过头来,吓了她一跳,怔然对望了良久,听得他微有颤意地道了一声:「多谢。」
是夜,快马扬着尘土驰入珺山,在山脚处府邸的门前停下,未待迎出来的小厮多做询问,便一举牙牌:「禁军都尉府。」
小厮连忙让开路,向同伴递了个眼色吩咐前去传话。片刻,府中各院灯火陆续亮起,席临川衣冠齐整地迎了出来,毫无困意,一揖:「大人。」
「将军。」对方还了一礼,遂将一丝帛卷轴呈与他,「陛下手令,传将军回长阳。」
席临川接过手令扫了一眼,眉头稍皱:「现在?」
那禁军一拱手:「陛下希望能在明日早朝时见到将军。」
席临川面色微沉,简短地交代了府中下人几句话,又着意嘱咐齐伯不必去扰红衣,让她次日收拾妥当启程回长阳便可。
而后着人备马,与那一众禁军一并行去。
紧赶慢赶,还是未能在卯时早朝开始前到达。
进入皇宫时迟了约莫一刻,听得传召,举步入殿。察觉到一众朝臣沉默着投过来的目光,席临川只作未觉,行至殿中一揖:「陛下。」
周遭一寂。
席临川抬眼一扫,轻而易举地觅得几道显带嫉恨的视线,默然不言。
「看来骠骑将军的伤大好了。」皇帝的话间带着几许轻松。
席临川一揖:「是。」
「那朕交待你件事。」皇帝的语气沉了几分,顿了一顿,续道,「无关军中,但只能你办。」
席临川浅怔,静等其言。少顷,余光扫见九阶之上的宦官行下来,手中托着一托盘走到他面前,一欠身:「将军。」
他抬眼看去,那盘中只置着一枚牙牌,朝上的这一面刻着八个字:「禁军都尉府,指挥使。」
席临川一惊:「陛下?」
「将军在珺山时间久了,想来还不知情。」皇帝淡睇着他,缓缓说着,「朕疑赫契人在长阳城中布有眼线,着禁军都尉府指挥使彻查。但前日夜里,指挥使被人暗杀在府中,七窍流血。」
满殿死寂中,席临川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