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皇帝清冷一笑,笑声在偌大的永延殿中荡了个来回。一众朝臣眼也不敢抬地听得他又道:「倒恰证明了长阳确有赫契眼线,而且消息灵通得很。」
席临川心头微悚,隐觉这话中有些别的意思,一时却又摸不透。
「朕要你继续彻查指挥使未查完的事。北镇抚司人员随你调遣,有任何眉目速禀宣室殿,许你夜间入宫不必通禀。」
皇帝沉然说完,引得官员间一片骚动。
俄而有人上前一揖,谏言道:「父皇……此等安排,未免让骠骑将军手中权势太大。」
文武官员间皆有人点头——与私交如何无关,席临川原已统领全军权,如今又让他有禁军可调,听上去着实危险了些。
禁军都尉府彻查整治官员……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皇帝一瞥禀话之人,口吻悠悠:「那朕若把此事交给太子去做,你做得好吗?」
太子一愣,自不敢就此把话说死了。短暂的沉默间,皇帝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席临川:「拿出你把赫契人打得措手不及的本事来,给朕把他们的眼线拔出去。」
「诺。」席临川抱拳一应,未再有它言,径自退到一旁。
心头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早朝散去。待得与众人一同施大礼恭送皇帝离开后,席临川无甚闲心多听奉承或是对他伤势的关心之语。
径自出了殿,快步行下长阶。他绕过永延殿直奔宣室殿而去,到了殿门口,向当值的宦官道:「求见陛下,有劳通禀。」
那宦官却躬身回道:「方才陛下不是下了旨了……将军求见,不必通禀。」
他便提步走进殿中,皇帝也刚回到殿中不久,尚未落座,信手接过宫娥奉上的茶。见他赶来,略一笑:「何事?」
「陛下。」席临川颔首,沉声问道,「臣想知道,此事可有隐情?」
皇帝一瞟他,反问:「什么隐情?」
「臣以为,想暗杀指挥使并不容易。」他抱拳道,「陛下想让臣办的,究竟是何事?」
皇帝睇视了他一会儿,一喟:「你比你舅舅聪明。」
席临川安静未言。
「朕赐死了指挥使。」皇帝直言道,见他未有讶意,隐有赞许地续说,「他知道的事情不少,连他府里都被赫契人监视,朕只能这么办。交给你,是因由你来办就不必多一个人知道惊蛰的事情,朕要你一边查着一边注意着,如若惊蛰因此暴露,速撤回来。」
「诺。」他应下,静了须臾,皇帝又道:「朕知此事牵涉甚广,会有危险,你若有顾虑……」
「臣没有顾虑。」席临川断然应道,一顿,只说,「但请陛下护红衣周全。」
皇帝蓦笑出声,打量着他,思忖道:「可以让皇后召她进宫,在长秋宫给她安个闲职。」
席临川面显犹豫,一面清楚自己担着这样的差事、府里也有赫契人的眼线,红衣回到席府并不安全,一面又觉得就此让她留在宫里……
安全倒是安全,但就见不到了——他和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才终于让她稍松了口。虽则知道该大事为重,可一细想这些,心里也实在不安稳。
「你若想见她,朕许你随时到长秋宫去见。」皇帝眉头轻挑,简直都懒得为此同他争辩或是嘲笑他了,言罢就转身向寝殿走去,「朕派人去接她,你速着手办你该办的事。」
「诺!」席临川终于爽快应下,端正地一揖,施礼告退。
得知席临川已连夜赶回长阳的红衣未在珺山多做停留,收拾好行装也备了马车,与同来的仆人们一道返回长阳。
行至一半,忽有禁军来接,人数众多且装备齐全,浩浩荡荡地把一行人应回长阳。
一众禁军都眼含杀气,那「靠近者死」的气场,直弄得红衣有点自己带了辆运钞车的错觉。
颠簸了两三日,回到长阳城后便兵分两路了,齐伯带着一众仆婢回席府,红衣则仍由禁军护着,直奔皇宫而去。
入了宫门,方有宦官迎上来,取了些散碎银两向那些禁军道谢,又悠悠地向红衣解释起来。
未多说席临川接了怎样的旨,只说稳妥起见,让她先行留在宫中。长秋宫给她空了个女史的位子出来,说是女官,但平日里并不用她做什么,闲来无事陪皇后说说话便可。
那宦官瞧着面善,说话也和气,但红衣听他这样说,却一点都安不下心来,不知席临川又在经什么险事。
几个月前才遭了杀手,险些把命丢了,如今……
这将军可真不是好当的!
她到长秋宫时,正值皇后午休。
宫人未立刻带她去向皇后见礼,而是先去了为她安排的住处。
一方小院并不大,除正厅外,东侧有两间厢房,西侧则是小厨房和汤室。却是每屋都布置得精致合理,尤其是让她住的那一间,各类家具一应俱全,红衣打开柜子一看,连衣服都备了几套。
「皇后娘娘着人去席府问了娘子的尺寸,命尚服局连夜赶制的。」那宦官一壁笑说着一壁替她关好柜门,又一指妆台,「备好的首饰也俱是现下宫中时兴的样式,娘子挑自己喜欢的颜色用就是。皇后娘娘知道娘子不熟宫中礼数,特地先过过目,没有不合规矩的。」
可见对她的安排周到上心,红衣心头微松,对皇宫的惧意不觉间轻了几许,那宦官又说:「迟些时候,会从娘子身边的婢子里挑一个进宫侍奉娘子。娘子连日颠簸,先休息就是,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带娘子去拜见皇后娘娘。」
红衣点点头,向那宦官道了谢。打开妆盒,随手取了支钗子出来赏他,那宦官眸色一亮,噙着笑告了退,留给她一室安静。
她确是颠簸得累了,又因为席临川担心着而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的,须臾,听得外面有宫女的声音说:「就是这儿了,女史大概歇着,姑娘也歇歇便是。」
而后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应了声「好,多谢女官」,是小萄来了。
她继续睡着,耳闻小萄进屋后收拾东西的声音,少顷,又听得有瓷器相碰的声音一响。
红衣眼也未睁地翻了个身,很快,感觉在翻身中蹬乱的被子被人一拽,轻轻一扬,又重新盖平整了。
弥漫开来的松柏淡香让她在睡意中一愣,立时睁眼望去,迎上一张带笑的面孔。
席临川见她睁眼,蹲下身去,手指在她额上一拍:「一直觉得你心思重,生怕你进宫来会心里不安才过来看看,你倒睡得挺香。」
谁睡得挺香了……
红衣打着哈欠往里挪了挪,留出榻边来让他坐,望着他问:「将军到底在料理什么事?要我进宫来,是因为连席府都不安全了么?」
「也说不上不安全。」他舒了口气,「不过宫里更安全。」
无法反驳……
红衣撇了撇嘴,知他只说这个就是不便同她多说其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支在榻上的手上戳着,轻声提醒:「将军注意安全才好,先前……那禁军说府里有赫契人的眼线,还不止一个,也是个麻烦。」
「我知道。」他一哂,伸手要拽她起来,「晚上姨母设了个小宴,算是为你接风,快起来,同去。」
……怎么不早说!
红衣一下子坐起来,抬手摸一摸凌乱的发髻,顿时大感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