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位施主说得没错,昨天用了三石米,确实有此紧。今日小僧看外面,似乎人还要多。」
芳年以前当过家,在裴家也曾命人搭过粥棚施过粥。一般来说,一次最多一石米,其余全是水。就那样,一户人家,施粥能坚持个把月就算不错了。
灾年粮贵,往往比太平年月里涨上数倍不止。
「现在米粮价格多少?」
明觉在寺中呆了一段时间,早已不是那个吃穿不愁的皇子。他沉吟着,「二十八两一石,还买不到中白米,常是掺了下白米和陈米的。」
平时是二两银子一石,居然涨了这么多?粮贵银贱,那些黑心的商户们,正是发灾难财的好时机。
「寺中的存粮有多少?」
「不多,若每天以六石米计算,撑不到一个月。」
芳年的心揪起来,才入冬不久,要是中途断粮,正好赶上雨雪天气,那些流民可怎么办?
狠了狠心,道:「还是照旧用三石米,多兑些水。」
「小僧也是这么想的。」
等领了米到厨房,李氏看着还是三石米,嘴巴撇了一下。
厨房共有三口大锅,同时煮上粥。芳年瞧着,三个妇人不时地手木棍把搅动几下,最后粥快好了,就见她们往里面撒了几把盐巴。
「方管事,那些施主们,一日只吃寺里的粥,没有其它的吃食。要是粥里不放盐巴,他们会浑身无力的。」
明觉解释给芳年听,芳年恍然大悟,暗道还是出家人慈悲,连这都能想到。
粥煮好后,就有僧人进来一桶桶地抬出去。厨房的三个妇人各自领了一碗粥,坐在角落喝起来。
芳年见无事了,就回到木屋。
木屋内,桌上已摆好斋饭,他们的斋饭自然是有饭有菜的。芳年先是去洗脸,恢复自己的容貌再上桌。
桌上有两碟素菜,一碟五香豆腐,一碟白菘香蘑,还有一碗土参汤。
元翼已坐在桌边等她,两人默默地吃完。芳年思忖再三,开口道:「王爷,今日我去寺中帮忙,
得知寺中的存粮撑不到一个月。您可有什么法子?」
「会有的。」
芳年放下心来,他说会有,就一定会有。
「王爷,我见她们在粥里放盐,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些菜?一来省些米,二来也会稠些,三来菜
总比米要便宜吧。再说今年受灾的是南边,北边可是没受多大影响,应该能在庄户人家里买到白菘。」
二十八两银子一石的米,贵得离谱。
元翼望着她,这丫头想法是好的,只是她不知道百姓们的想法。在流民看来,菜贱米贵。米才是养人的,菜就如同野草,哪都有,无法与米面相提并论。
「冬日的菜蔬本就少,种得庄户也少。真要是采买,零零散散的,有一日没一日的,不是长久之计,此计有些行不通。」
芳年听他一说,垮下肩。她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人,还不如他想得长远。
元翼见她有些泄气的样子,嘴角微扬,「你这想法倒是提醒本王,本王命人多买些米菜,存放在崖底,以备不时之需。」
她嗯了一声,心知他是在宽慰她,越发的有些难为情,暗道自己真是白活一世。
下午,她再去厨房的时候,就见三个妇人缩头缩脚地挤在一起,低着头。
一个杏色袄裙的丫头挥着帕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们。
「你们管事在哪啊?」那丫头不耐烦地问着。
「这位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芳年的声音,李氏几个长长地松口气,巴巴地看着她。
那丫头转过头瞧见她,看她像个管事的样子,当下更加不快,「想必你就是她们说的管事,你来得正好。奴婢是唐国公府老太君的大丫头,正好有事要找你们方丈。哪成想寺中的师父说,方丈不在,奴婢索性就来厨房找人能说上话的。」
芳年看一眼头埋得最深的李氏,想也知道是她嘴最长,在这丫头面前讨好卖乖,供出自己。
「这位姑娘,我姓方,看你这模样,火急火燎,莫不是你们老太君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面一黑,暗道这黑脸管事说话好不中意,竟敢咒她家老太君。当下摆了脸子,下巴扬得高高的,睨着芳年,「我们老太君有话要问,请方管事跟我走一趟吧。」
「这位姑娘,我只负责外面流民的伙食,并非寺中人。你们老太君到底有什么事情,怕是找错人了吧。」
「你这婆子好生拿大,我们老太君是什么身份,请你去问个话你还推三阻四的。莫说是你,便是你家主子,想来我们对我们老太君也只有言听计从的份。」
芳年站着不动,这丫头说她是婆子,她哪点像个婆子?还有,话里还捎上她的主子,这丫头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吗?
那丫头昂着头走了两步,看芳年没有跟上去,火冒得老高,「你还不快些!」
好无理的丫头,芳年心里暗道,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未免节外生枝,少不得还是要去一趟。
这时,明觉赶了过来,那丫头眼睛一亮。「这位小师父看着也是厨房的人,不如一起去吧。」
明觉看了芳年一眼,默默地跟在后面。
眼下寺中没什么香客,唐家是独一份。前面那丫头一边走着,一边挥着帕子。腰肢扭得极欢,有意显摆着自己的身段。明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忙低下头。
明觉生得唇红齿白,模样极为俊秀,待人谦和有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丫头眼倒是毒,在一个出家人面前卖弄风骚,也不怕佛祖怪罪。
芳年腹中诽议着,故意走在明觉的前面,挡住他的视线。
那丫头斜了芳年一年,冷笑一声。
到了客舍,芳年让明觉在屋外等着,她去去就出来。
进了屋子,就见韩老太君盘坐在蒲团上,正在念经。芳年行了一个礼,问着安,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芳年也不恼,姓韩的老虔婆惯会摆老太君的派头。
那丫头见她站得笔直,半点规矩都不懂,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不停地剐过来。「这位方管事,不知是哪个府上派来的?论捐的银两,恐怕京中没有几家比我们国师府捐得更多。我们国公府都没有派人来管事,你们府里倒是拿大,居然还派你来看着,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位姑娘,我已经说过,我只是方丈请来寺里帮忙的,不是哪个府上的下人。」
韩老太君的眼睛猛然睁开,冷嗖嗖地盯着她。那丫头立马上前,把自家老太君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既然是寺中请来的,那老身就不多问。既然你是负责厨房的管事,那么老身且问你,京中世家捐钱不少,为何那粥煮得如此之稀?」
芳年冷然,这老婆子是来找茬的。粥是她亲眼看到的,比起京中世家施的粥,不知要稠多少。韩老太君故意说粥稀,莫不是怀疑寺中贪了国公府的香油钱?
「老夫人明察,寺中一日两顿施粥,每顿用米三石。那粥我见过,不稠不稀,刚刚好。」
「方管事莫要急着申辩,老身是替那些流民讨个公道,既然我们出了钱,自然是想他们吃得好。那粥方管事说刚好,老身却不认同。要不这样,明日起,你每次用米四石,想来那粥就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