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喜摇头,她是被玄青在外面喊起来的,安总管只吩咐让她侍候王妃起身,并未说要去哪里。
芳年蹙着眉,很快就明白今夜便是离开的时候,她什麽都没再问,任由三喜替她穿好衣服,再简单梳洗一番。
外面很冷,地上覆着一层白霜,在月光中能模糊地看见一点东西,她罩着一件银红的斗篷,用帽子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
三喜收拾的衣服都是厚冬衣,装了一整个箱子,箱子被玄青玄墨抬出去了。
「安总管,现在就走吗?接我的人在哪里?」芳年问道。
「娘娘,王爷吩咐您一人离开,您跟老奴来。」
芳年心里有数,叮嘱三喜几句,跟着他朝後门走去,那里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车内坐着的是十王妃还有她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裹在衾被中,睡得香甜。
「湘君,怎麽是你?」
十王妃温柔地抚着孩子的脸,抬头轻轻一笑,「我要出远门,来捎皇嫂一程。」
芳年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忆起前世,十王爷一家都不在京中,那麽今天十王妃说要出远门,应该就是去与十王爷会合。
「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十王妃见她多余的话都没有问一句,已知她猜出缘由。七皇嫂是个聪明人,怪不得七皇兄愿意为她多花心思。
马车悄悄地驶在路上,黑车黑马,赶车的车夫也是一身黑,行驶在夜里并不突兀,车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昏黄的光泽,温暖了她们的脸。
「他们睡得真香。」芳年感叹着。
十王妃怜爱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孩子不知愁滋味,还当是我要带他们出去玩。哪里知道是在逃命,好在我们王爷一路留了人手,沿途都打点过,想来不会出什麽事。」
「覆巢之下无完卵,京城这是非之地,早些离开也好。」
「谁说不是呢。」十王妃幽幽地叹一口气。
两人眼神交会着,都心知肚明宫里新一轮的屠杀已经开始,此时不走,怕是会受到波及。
离别在即,千言万语,思绪纷杂,反而无话可说,只听见车轮辘辘碾压在石板上的声音,延绵不绝。
【第三十九章崖底别有洞天】
马车驶到南门时,此时寅时已过,是平日里开城门的时辰,却见城门紧闭。
最近城中戒严,城门唯午时才开,每日开城时间为一个时辰,其余时候都紧闭着,不许放人入城,但城中人要出去却是可以打点通融的。
赶车的车夫上前,不知和守城校尉说着什麽,年轻校尉收下他塞的两张银票,过来盘查,芳年看着一人掀开车帘,十王妃侧过身子,护住自己的两个孩子。那人扫了一眼,不曾细看就放下帘子。
芳年半袖掩面,疑惑这守城校尉怎麽如此好说话,连例行的盘问都没有。
此时,十王妃为她解了惑,「今日当值的校尉姓曹,是曹经历的堂弟。」
芳年惊讶地睁大了眼,十王妃抿着嘴笑。
外人都以为曹经历与七王爷不对盘,实则不然,七王爷是谁,那是最任意妄为的主,岂是别人想赖就能赖上的?曹经历是七王爷的人,所有的一切,本就是七王爷自己策划的。
马车一出城门,就有外头的人想往城里冲,守城的校尉和士卒忙把人推出去,重新紧闭城门。
那被推倒在地的妇人捶着地,哭得十分大声,「官爷,您行行好,民妇给您磕头了,民妇只想进城去替自己女儿讨个公道……」
「去去去,磕什麽头啊,赶紧走吧。」站在城楼上的士卒驱赶着她。
一直躲在边上的男子上前,拉扯跪在地上的妇人,「孩子他娘,我们走吧。我都说了,不能去闹,柳公子是什麽人,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要是真得罪了他,我们全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快走吧……」
「当家的,难道就由着他卖了咱们女儿吗?」
「不由着还能怎麽样?女儿当初是卖身进柳府的,生是柳家的奴,打骂发卖都只能由柳家做主。」男子叹了口气。
那妇人一听丈夫的话,嚎得更大声了,「都怪那天杀的傅家大小姐,不过是个未过门的平妻,人家嫡妻都没有发话,她就唆使柳公子把後院的小妾姨娘卖了个精光!那个毒妇,若不是水性杨花,早就和柳公子有一腿,好好的官家嫡出大小姐怎麽会做平妻?我呸!那就是个烂货,我咒她不得好死,生不出儿子——」
静寂中,妇人的话字字入耳,芳年垂着眸子,听得清清楚楚。傅珍华这都还没入门,就哄得柳公子遣散家里的妾室,看来柳公子颇看重她。
倒是十王妃有不同的看法,「那柳家公子早就厌了後院的女人,正想着重换一批,傅大小姐一闹,正中下怀。可怜那些女子,本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卖身进柳府的,这下莫说是她们自己,怕是家人的温饱都没了着落。这妇人哪里是心疼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忧心一家人没有吃食,怕挨不过这个年罢了。」
芳年恍然,她还道柳公子是看重傅珍华,原来是这个由头。傅珍华啊傅珍华,这一世,我倒要看看你会落到什麽样的下场。
「这天越发的冷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挨不过冬天。」
「可不是嘛,每逢灾年,百姓就涌进京,往年有世家大族带头施粥,他们也能将将熬过去,等开春再返故里,重新农忙耕种,遇到好年景,自是能混个温饱,可惜今年世家没一人出头,我们有心却不敢轻举妄动,怕引得陛下的猜忌。」十王妃说着,语气中满是无奈。
「最恨不过当权者,陛下都不管天下百姓的死活,还有谁会在乎?」
「他?他哪里有闲心管这些事情,怕是在宫里都自顾不暇。」十王妃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宫里两个皇子夭折的事情,芳年自是已经听说,初听时她大吃一惊,因为冷嫔所出的十一皇子,就是前世的昭奉帝。
而今十一皇子已死,是不是就意味着世上再无昭奉帝?
这一世与上辈子压根不同了,物是人非,还不知会是如何的结局,她现在所希望的只有国师能比上辈子短命,最好是快快归天,好让她过安稳的日子。
「陛下当真那麽惧怕皇后?」
十王妃嘴角勾起冷笑,压低声音道:「这皇后是个混不吝的,谁敢惹她一个杀猪女?何况她身後有国师撑腰,陛下能不怕吗?」许是离开京里,她说话胆子明显变大了。
「这皇帝当得可真够窝囊的。」芳年也不是个胆小的,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可不是吗!古往今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最近京中风向全变,怕是所有人都在猜国师是想收回皇权,到时候我们元氏……」
「湘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後的事情谁都说不准,风云变幻无常,但无论是阴雨连绵也好,风霜暴雪也罢,总归会过去,换来艳阳晴天。」
十王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自第一眼相见,我就觉得与皇嫂颇有缘,今日听皇嫂一席话,更是豁然开朗。正如我们王爷说的,万事莫忧心,吃好喝好,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至於将来会发生什麽,我们且看着吧。」
「十王爷看得透。」芳年感慨着,反握住她的手。
一路上,那两个熟睡的孩子都没有醒,芳年垂着眸子,认真地看着那男童,粉嘟嘟的脸,刚刚两、三岁的样子,她心里猜测着,这孩子会不会是将来的天子?
待行到京郊,天还没有亮,耳朵里间或传来哭声还有骂声,那是流民们发出的声音,这样天寒地冻的季节,可想而知他们的日子有多艰难。
芳年回想起上一世,自第一场雪降下後,京中的世家大族迟迟没出城施粥,他们就坐不住了。之後流民闹事,京中就传言大皇子德行有亏,惹怒上天,才致使今年大灾,尔後就是他被陛下赐死的消息。
这一切,就算她事先知晓,亦不能改变什麽。
不是她生性凉薄,而是真的无能为力,且冬日漫漫,还有几个月光景,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喂不饱数量众多的流民。
灰暗的天色中,所有的声音都让人分外的敏感,他们的马车尽量行驶得轻缓,却依旧发出嘎吱的声音,芳年担心穷途末路之下,有些流民会铤而走险,抢劫路人,不由得心提起来,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