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十八章始於骟刀,终於骟刀】
墓室中,芳年头晕沉沉的,她倒不是饿的,而是空气不够,胸闷头胀。她知道,若是王爷他们不能及时找过来,恐怕她会闷死在里面,真的给神医陪葬。
她挣扎着起身,不停在墓壁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另一个开门的地方。
而国师依旧像死了一般,靠在棺木旁边,一动不动。
芳年找了一圈,连墓碑、棺木都没有放过,还是什麽也没有找到,墙壁上别说是机关,就是一条缝都没有。
她垂着头,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靠在墙壁上,两眼睁着,平静无波。
许是曾死过一回的缘故,对於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倒不是很害怕,心里萦绕的只是不甘心,她和王爷才成为夫妻没有多久,他们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若是就这样阴阳两隔,她不甘心。
要是她死了,王爷会不会再娶?心里相信他是一回事,但一想到他有可能与另一个女子结为夫妻、共枕而眠,她的心就像千刀万剐一般,鲜血淋漓。
疼痛的感觉持续了好大一会,她轻叹一口气,或许是她太过贪心,说起来,老天待她并不算薄,这多出来的一世,怎麽都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她闭上眼,感觉呼吸开始困难,墓室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一丝外面的气息流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连气都喘不上了。
前世临终前她想的是,原来死亡就像是累了,想永远休息,当时她活得心累,对生并不眷恋,死了反倒清静。
但现在她想的却是自己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和他像寻常的夫妻一样过几天和美的日子,更遗憾的是,她不能与他一起白头到老。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国师动了,而她仅是睁眼看了一下,手才抬起,就无力地垂下。
国师几乎像爬一样的在地上挣扎,先是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碗,然後摔碎,再爬到芳年的身边。
芳年已经知道他要做什麽,嘴角露出一个惨笑。
最终,还是逃不掉原本的宿命、逃不掉被人吸血的命运,若是她的生母泉下有知,怕是後悔把她生下来吧?
可她已无力挣扎,任由国师割破她的手腕,她感觉到鲜血在流淌,却不觉得很疼,她想,或许因为自己快死了。
国师用一半的破碗接着血,一饮而尽。
就在芳年以为他还要再取她的血时,就见他按住她原本的伤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盘腿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芳年视线中的他,头上的银丝变得花白,人也较之前年轻精神一些。
原来她的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着想。
国师感觉内力恢复一些,起身推动棺木。
随着棺木的转动,石门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流了进来,芳年觉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气在慢慢恢复。
她想要起身,就见国师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还残留一抹鲜红,衬着他阴魂般的模样,越发令人胆战心惊。
芳年知道,此时无论说什麽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要真想吸乾她的血,她无能为力。
思索间,国师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神情诡异。突然,他一把将她提起,丢出墓室,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墓室的门从里面闭上,国师并没有出来。
他重新坐到棺木旁边,从怀中取中随身的那把骟刀,丢开刀鞘,把玩起来。
曾记得幼年时,谁人见了不夸他有父亲的风采,正直有礼、才思敏捷,他三岁时,父亲就给他开蒙,手把手的教导他,他一心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名远播、受人尊敬。
是什麽时候起,他违背了年少时的初衷,变得残酷无情?
他想,是自从他为了生存,放弃自己身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有了他残缺的後半生,这一生,他历经过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由一把骟刀带来的。
就算再活上千年万年,总归是不完整的,到头来,他什麽都没有,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的孤独,孤独到害怕去了阴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见的人。
「寒雪梅映色倾城,冰霜冷对负芳年……」
低哑尖细的声音念着,眼里泛起怀念。
「姣月……」他呢喃着。
手中寒光一闪,国师倒在地上,有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花白的发零乱地盖在他的脸上。
活了一百多年,始於骟刀,终於骟刀,到了地下,他想,应该能见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顾不得细思,忙离开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胆子再大,经历过一场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撵一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她惊喜地发现,旺福已经回来了。
牠一下子跳起来,围着芳年的脚边转着,她将牠抱起,坐在牠的窝中。
国师为何会有此举?他把自己推出来要做什麽?
她问着自己,始终不能相信国师救了自己一命。
他坏事做尽,难不成还会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麽,是在密谋什麽事情吗?或者真的要给神医陪葬?
虽然她很困很累,却不想休息,脑子里乱纷纷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
她想躺着,但她的床之前被国师睡过,她没有办法再躺在上面,此时此刻,她只能紧抱着旺福,祈求赶紧天亮。
旺福机灵地瞪着眼,看着她。
「旺福,你相不相信那个坏人,有一天会突发善心?」
旺福用头蹭了下她的手,她苦笑道:「难不成是我自己年纪大了,就把人往好处想?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有怜悯之心吧?」
可他确实把自己推出来,关上墓室的门。
她的血能令他恢复功力,他要真想再为恶人间,刚才就会吸乾她的血,恢复原来的模样。
但是他没有。
「旺福,或许他确实是活够了吧?你说是不是。」
旺福张了一下嘴,无声打了一个哈欠。
「你是不是累坏了,这一天一夜,你去了哪里?」
芳年抱紧牠,轻抚着牠的毛,旺福舒服地闭上眼睛,她的心还是提着,万一国师有其他的计画,等会来寻她怎麽办?
她着急起来,崖底就这麽大,并没有什麽躲藏的地方,但国师要想寻她,头一个应该就是来寝洞……哪里还有躲的地方呢?
她想起放米粮的那个山洞,於是披上斗篷,抱着旺福就赶过去,她心里都佩服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可以如此冷静。
放米粮的山洞很小,东西杂乱的堆放在一起,她扒拉出一个小洞,将自己藏进去用东西盖住。
同时间,赶来的元翼无声地落下来,没有一刻的迟疑,朝寒潭洞穴跑去。
他按住那莲花暗记时,石壁开了。
看到里头倒在地上、身下满是血迹的老人,他心里迟疑——老人身上的衣服靴子像是国师,只是头发为何是花白的?
他上前翻看,虽然死者脸上皱纹密布,却是国师无疑。
国师在此,那他的王妃呢?
元翼看着国师手中的骟刀,再看一眼颈处的伤口,断定国师是自尽的。
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怎麽可能会自杀?
他四处环顾,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妃,他瞄到不远处的篮子,那是小山洞里的东西,他认得出来。
或许她逃走了?
他赶紧离开墓室。
崖底静寂无声,唯他们的寝洞那里有亮光,他的心突然跳快起来,朝那处奔去。
但是他失望了,里面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