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嘶……菜啊热!」雪梨深吸一口气之後说出「太辣了」三个字,还是大舌头,抬手擦掉辣出来的眼泪,再一定睛,一块白而蓬松的冻糕「迎面袭来」,直接送进了她嘴里。
雪梨哭着嚼冻糕,被辣得发麻的舌头品了半天才把冻糕的清甜品出来。
吃完之後,那股辣劲却又回来了,甚至感觉更辣,她的眼眶又是一红。
「对不起……」谢昭在旁边特别尴尬,道歉都道得声音发虚。
雪梨波浪鼓似的摇摇头,再「嘶」地深吸一口气,泪盈於睫地……把没吃完的半块芋头也扔进了嘴里。
谢昭惊呆了。
他僵硬地看看她,只以为她是因为身分差别不得不捧这个场,心里五味杂陈,不得不主动说:「受不了就别吃了,我带你找别的地方吃去。」
雪梨泪眼汪汪地看他,口齿不清又称赞得真心实意,「味、味道挺好!」
谢昭顿时说不出话来。天啊,这呆梨子太可爱了……遇到好吃的就不要命啊!
他被她这哭着夸好吃的可怜模样弄得心都酥了,不由自主抬起手想把她搂进怀里,察觉到自己动作的瞬间又狠狠把手收了回去。
雪梨仰头忍泪,口中痛苦和满足齐聚,再次缓解辣劲,她正抽噎得认真,忽见一只手进入视线,接着就被抚了头顶。
雪梨讶然看向谢昭,「地下?」其实她是想说「陛下」来着,舌头却不听话。
谢昭抚着她头顶的手没停,自己讪讪地别过头——
实在没忍住……抱不合适,就摸摸头吧。
带雪梨出来的这一趟,谢昭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雪梨不太能吃辣;第二,雪梨不太能喝酒;第三,雪梨喝多了之後的状态……不太好。
这家「酒肉大坊」的酒都是自酿的,甜的、烈的都有。现下天已渐渐热起来,有许多种果酒颇受喜爱,店家在酒中加入冰块,甜甜凉凉的,吃完辣的後喝正合适。
谢昭说酒让小二看着办,小二就给他上了一个烈的,另一种是杨梅酒。他先尝了尝,那杨梅酒也就比他南巡时为她送回来的雪梅花酿味道冲那麽一点儿,想着没听说过她喝雪梅花酿喝醉的事,也就安心让她喝这杨梅酒了。
结果……许是这酒又甜又凉让人喝着既舒服又没防心,又或是吃得太辣,实在需要用这甜凉的东西压一压,反正雪梨吃着吃着就喝一口、吃着吃着就喝一口,他看她精神尚好也就没拦着。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吃完还小坐了一会儿後准备出去,雪梨甫一站起身,扶着头就跌回去了。
谢昭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雪梨这才察觉出来,哭丧着脸说:「喝多了。」
此时她还能如常答话,等谢昭扶着她下了楼、上了马车,就不是这麽回事了。
马车里,谢昭不住地斜眼看着旁边两尺外坐着的雪梨,显是马车一晃让酒劲涌得更厉害,她在旁边坐得眼皮直打架,一不小心就睡过去,然後身子往旁边一晃,再猛地睁眼,重新坐正回去。
每一次「坐正回去」之後都比上一回更不清醒,到了第四次,都快跌到地上了才蓦地反应过来。
第五次,就是谢昭伸手顶着肩膀把她推回去了。
从这里回宫差不多要半个时辰,谢昭有点踌躇,觉得趁她醉着「动手动脚」有失君子风度,可看她在旁边一跌一跌地摇得跟个不倒翁似的,又怕她一不小心磕到哪儿。
心里矛盾了半晌,他终於下定决心,眼也不抬地挪到她身边去坐了,伸手环住她让她倚在自己肩头睡,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意识,自己仍没来由地脸红。
长长地两息之後,他才後颈微僵地稍稍偏头去看她。
初长成的少女玉容白嫩,面颊被酒劲添了两抹绯红。那两抹绯红生得实在妩媚,从颊上一直蔓延到眼角,围着眼睛勾勒出一笔妖娆的弧度,都有点像有意描绘出的红妆了。
她的羽睫浓密纤长得像两片小翅,时不时地轻轻一颤,给酒後沉沉昏睡的她增了一分灵动,莫名让他想起话本志异里漂亮活泼的小妖。
「这个呆梨子……」谢昭长吸口气,自言自语地扭头去看窗外定神。
他正值气血方刚的时候,喜欢的女子倚在肩头睡得香甜,他只消看了这麽片刻心里就都燥了,心跳声好似两军对阵时响起的战鼓声,一下下击得似乎很有节奏,又似乎随着战况乱成了一片。
过了许久之後,谢昭察觉到她动了一动,这才敢再看一眼。目光恰落在她髻上的那支西府海棠钗上,这是他带给她那一箱钗子里的,这一支倒是头一回看她戴。
那簇娇艳的西府海棠的材质似是琉璃又不似琉璃,瞧着流光溢彩,钗子被她刚才那一动有些歪了,花朵恰好搭在他肩头,往下一点就是她眉眼间蕴出的那片绯红……
谢昭稍稍屏息。他头一回发觉,女子真的可以这麽好看,好看得让他怎麽看都看不够。
马车快到紫宸殿附近时,徐世水刚让马匹的速度放慢,里面便传来一句,「去雪梨那儿。」
徐世水应了声「是」。他没多想,觉得毕竟出去玩了这麽一趟,想再一同小坐会儿也正常。
只是到了雪梨的小院门口,马车已稳稳停下,却好一会儿都没见谢昭下来。
「……陛下?」徐世水奇怪的道。
谢昭正犹豫是把她叫醒还是直接扶她进去。
雪梨睡得沉,鼻息中带着清甜的酒香,这安然的样子让他刚要拍她肩头的手缩了回去,想了想,让她睡吧。
於是,徐世水瞠目结舌地看着陛下把人打横抱下来了!
不只他吓呆了,见御驾回来便赶紧过来听命的几个御前宫女和宦官也被这幕吓傻了,众人在好一段距离外愣着不敢上前。
屏息杵了好一会儿,徐世水向他们一挥手,示意众人在原地候着,而後独自一人随着进去小院。
院子里,鱼香依旧跳下来迎,在看到主人是被人抱回来之後,坐在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谢昭。
见他不停步,牠又一颠一颠地小跑跟着,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觉得很是奇怪。
你把她怎麽了?午前还喂牠吃了好久的丸子呢,怎麽傍晚回来就不省人事了呢?
谢昭把雪梨放在榻上,鱼香在榻边「呼」地出了口气,纵身一跃——
脚掌还没落在榻上,就被谢昭身手敏捷地挡了下去。
「坐下!」他喝道:「今天不许上床,让她好好睡,听见没有!」
鱼香委屈地用爪子摸摸脸,在榻边转了个圈,伏地趴着。
谢昭让徐世水把院里其他几人都叫过来,一问,苏子娴今天当值。剩下的人里,张福贵和杨明是宦官,一个是照顾树的、一个是照顾狮子的,就豆沙一个姑娘是照顾人的,可她还比雪梨小。
谢昭扭头看看雪梨,心知喝多了可能多少会不舒服,觉得豆沙一人不懂会慌,应付不来,索性让他们都退下,打算叫几个御前的人来守着她。
他一边想一边在院子里走着,忽地心念一动,足下顿住,默了默後让众人在外面候着,又转身回去雪梨房里了。
他是不是可以自己照顾她?
醉酒是什麽感觉他很清楚,常见的无非口渴、心悸、头疼,也可能会作恶梦。
他知道这些,那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应该能知道她需要什麽。
站在榻边静静看了睡得很香的雪梨一会儿,谢昭觉得此举可行,满怀自信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坐了半刻钟之後,睡得很香的雪梨蹙了蹙眉,开始说梦话了。
十句里有八句听不清,谢昭认真分辨了半天只听出两句,一句是「那道菜我加过糖了」,另一句是「呀,清蒸鱼」。
这是梦到当值做菜了啊。谢昭低笑,见雪梨说完一通後打了个滚,怕她再一滚就滚到地上,便离座坐到了榻边,一只脚搭在榻沿上挡着她。
伏在地上盘成团的鱼香一看他上榻了也想上去,两个爪子刚往榻上一搭,就被谢昭板着脸又凶了下去,「滚!」
鱼香委屈得直哼哼,慢吞吞地又缩回去了,在地上乖巧的趴着,可怜巴巴地抬起眼,无辜的盯着谢昭。
雪梨忽地蹙蹙眉头,又张了张口。
这是渴了!
谢昭反应迅速,立刻回身去拿已搁在床边小案上的茶壶给她倒水喝,倒完刚转回身,就见雪梨眼皮微抬,蓦地支身向榻边探去,然後「哇」地一声——
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