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5)

约会(5)

——真的不是。黄浦就觉得太过唐突,太过尴尬了。连忙直起身,往外走。与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嗅到一股清爽的气息,里面又夹着一缕肉香。既然来了,不妨坐一会了。——女人吹气如兰,用目光牵着黄浦的手。张平坐等两个朋友,都失约了,他也懒得打电话相催。这些人,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之后都好像变了许多,传统的东西都丢弃了,都在为自己忙着,而且忙得失去了自我。侯三石是九十年代的投资学博士,大学教授,现在却辞了职,成天乱逛,居然成了现代艺术收藏家。前段时间给他打电话,说听到他的情况一家证券公司想和他谈谈,此人狗急跳墙,怪张平给他帮忙,说自己现在活得舒服得很。“你的收入呢?你的现代艺术收藏也需要钱呀,兴趣不能代替职业的。”张平还没有说完,这小子就说,他最近刚刚换了一辆车,新款广本,为了挂个吉利的车牌,又用去了二万元。“你拉金屎呀,哪里弄得钱?”“我又不像你这个集团老总可以贪污,全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张平的两个老乡各有特色,各擅其长。侯三石莫名其妙地辞职,莫名其妙地发财;黄浦则是将钱毫不吝啬地用在与老婆的国际长途马拉松情话上,却又在现实中到处留情。“可是我从来不用金钱与女人交往!”黄浦强调说。据说上一个月他与五个女人交叉交流,口袋里的钱一个子都没有少。天知道这小子有什么道行?现在这两位老兄都在开往张平家的路上,都有事情要找他说。张平本是个对自己的行为毫无主张的人,可是偏偏喜欢给朋友们出主意。也许就是因此,这两位不约而同要与他单独聊聊,看他们的行动,不凑在一起才算怪事呢。其实他更有事情要与他们谈,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自我感觉不够乐观,可又心有不甘,与几个局外人谋划一下,或者有点意外的效果,这总像死马当作活马医,鼓着嘴对着倒在地上的马头吹气,想象着它驰骋千里的样子。张平与肖桦的竞争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是他始料不及的。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老赵长期患病,胃癌晚期了,可就是不死,他和肖桦两人也就当面背后地决力,希望老赵同志一旦发生不测,自己能够填充上去。这一点张平倒是非常喜欢股份制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分设,大家可以分而据之。可国有独资企业里总经理就是法人代表,而且还是党委书记,一肩三挑,老赵就是这样,到了后面的安排依然如此的可能性最大。其实张平对此倒也是进行过全面分析,甚至想促成总经理和书记分设的方案。有一时就想和肖桦通个电话,将此事点破了,大家各得其所,由竞争者转而成合作者。想想还是没有做出来,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肖桦不是这种性格的人。现在仅只是个副总主持就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哪里会给他张平留下一点齐头并进的缝隙。其实本来张平就比肖桦任副总的时间长,原来行政副总排位时名字就列在肖桦之前,在党委会里,大家都是委员,张平还是纪委书记,不但在他前面,就连工会主席也列在他前面。肖桦这小子吃喝玩乐,是个纯业务干部,没有想到老赵生病后组织部门宣布让肖桦主持工作。显然张平由此处于了劣势,而且从情势上看,肖桦多主持一天工作,就多一些胜算,大家现在倒是重新排排队吃果果了。肖桦鬼使神差地到广州出差,张平虽然趁此机会公司内外做了不少的幕后工作,可是心里总是没有底,好像悬在高空中看着地面上的东西,又好像看着高空的苹果,少了一把梯子。因为最近和肖桦斗法,张平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想想年龄已届四十,这个年龄,好像到处是机会,其实往往只有一次真正的机会,一眨眼失去了,就到了事业的极限,可以把今后的岁月看个清楚明白。当然如果徒步登高,就可能远远望去满眼美不胜收的风景。前几天知道肖桦在广州居然签好了一个大合同,张平的心脏就觉得出了点问题,狂跳不已,全身出汗。他又不能明白着说,干脆以患了痔疮的名义休息调理一番。虽然知道这样会让肖桦多了些疑虑,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总不能在这个时刻授人以柄,说我的身体不适宜担当更重要的工作吧。真的回到家,心脏倒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了,内痔却发展为内外痔相结合,天天流血不止,也便只好用了精力专心治理了。侯三石已经发福,腆着大肚子,理个小平头,穿着圆口皮鞋,他活得就是这个劲头。他在郊外向农民租借了一个农家院落,名曰:郊区左岸?美术沙龙,几乎每天都约着那些贫穷而有才气的现代派画家小聚。从事艺术的人每每喜欢廉价聚会,有个出头出钱的人,大家都是喜欢。而侯三石比他们还是高明,这种小小的投资,使众多尚未出名、正在出名、已经出了小名、甚至已经出了中名等着出大名的画家们趋之若鹜,省却了他到处搜罗画家之苦。而且以他的敏锐,又能从画家们互相恭维和攻讦之中知道其中真正有着收藏价值的人和画。今天他按时闭门而走,本就出于对张平多年友谊的忠诚。他驾着那辆新近购置的广州本田,到了城里,看看时间尚早,想想许久未在城市的小巷里穿行了,便陡起激情,停了车,往这个城市一条著名的小巷深处走去。这里历史上原本就是胭脂之地,许多有名的画家在此狎妓作画,弄出过许多风流韵事,侯三石边走边在脑海里搜寻,仿佛看到了许多美人临窗依栏,手里拿着香帕,向他招手。当然,最好有一些已经死去的画家,如唐伯虎吧,见到他就拿起笔来在宣纸上作画,然后拱手相送。侯三石被自己想象的情景一时感动,走在路上目光流连,左顾右盼。而左左右右的都是伪装的古建筑,光彩夺目,却涂满谎言,侯三石的美好想象像刚刚从鸡婆肚子里拉下来的热蛋,被人随手拿着砸在了墙上,碎了,这让侯三石痛苦,他觉得没劲,觉得一切不公平,觉得受了谁的愚弄,觉得路不真实,磕磕碰碰,觉得世事沧桑,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一时感触多多,堵在嘴上,没有一个人能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情怀。他决绝而悲壮的转身而走,——陡然发现有一个女人正迎面而来。那女人戴着一个口罩,掩了大半个脸,却是身着唐装,婀娜多姿,款款而行,曼然而来。仿佛足下踏着云彩,而不是装模作样的青石板路,仿佛不是今生此世,而是从唐诗里走出,应和着某一古乐的律吕,仿佛其身躯并非**,而是幻想为经梦境为纬的一件艺术品,仿佛正是因了侯三石本人高雅的感慨,才从虚无缥缈之中送来的慰藉。侯三石一时怔住,对于自己的目力短暂性怀疑了。斯时,阳光已经显出散淡,远处泛出些许雾霾,整个小巷里寂廖得显出古意,女人的跫音渐近渐响,却又益发地柔和了,声声敲在侯三石的耳畔。侯三石于是驻足不行,不忍些微破坏这种情调的精神和物质,他先自沉醉其间,眼睛里已经将这女性作了仙女般的人物。这个城市里虽然有了防治**的多种宣传,毕竟没有发生任何疫情,便少有戴着口罩行路的人。大家只是减少了外出,没事人一样地猫在家里,看电脑,上网,打游戏,开始一种相对封闭的生活。小心翼翼的人,也只是将口罩放在包里,或者揣在口袋里,到了人群密集之处,比如商场、超市,才戴上去。这条小巷的两侧,多为出售赝品的店铺,现时因为**生意萧条,便有许多关了门,于是少有人走动,临近傍晚,更是犹如古墓,已经没有了什么人间烟火。所以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个女人的出现,俨然古墓派女传人重出江湖,让正在游历于古今边缘的侯大侠怔在了当场。女人的形象在侯三石的眼睛里渐渐明晰。——她的睫毛如柳叶一般地恰如其分地贴在那里,其下的眼睛泛着水花,清澈如同深山夜间朗月映照的湖水,而额头光滑滋润,似乎等着一个吻,又拒绝一切吻,岁月都从这种额头滑落了,没有留下一丝印痕。侯三石像突然凭空得到了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兴奋得有些鼻子发酸。与张平的约会俨如他刚才兴奋之余没有声息排解出的一股气体,恨不得本来就没有发生,恨不得踩在脚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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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鸟》:非典时期的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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