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位作家的诞生(1)
我不是文学家,但是我写作了五十多年。
每个人从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学。
我从小就喜欢读小说,有时甚至废寝忘食,但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拿它们消遣。
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小说家。
我开始写小说,只是为了寻找出路。
——《文学生活五十年》1927年1月15日,一艘由德国兵船改装的法国邮船昂热(Angers)号即将驶离上海港,开往法国的马赛。
早上8点钟,一部汽车将两个中国青年送到轮船码头。
他们的行李前一天已交去轮船公司,上船后就由一个矮小的法国领班引进了三等舱的306房间。
这两位青年就是后来著名作家巴金和他的朋友卫惠林。
舱房成了他们临时的家,只是面积太小,给人的印象好像走进了一个“狭的笼。
里面有四组上下床,共住八个人。
他俩都睡在上层。
舱里只有一个也许是圆形的窗,风浪大时关起来,就感到很气闷。
汽笛响了,轮船开始起锚。
他们来到上层的甲板,望着轮船后退离岸,巴金的眼里噙满了热泪。
岸上挥舞着帽子、围巾,与远行者作别的人中没有他的亲眷。
继母、大哥远在四川,与他相距最近的三哥正在苏州的东吴大学读书,巴金没有通知他上船的时间,他不忍再经受兄弟离别的酸楚。
此刻,他只默默和祖国的土地告别:这里有美丽的山水田畴;也有黑暗的囚牢和刑场;这里有亲人朋友,也有他憎恶的吃人魔王;这里有他幼年时代的幸福,也有他学会思考后的痛苦。
在她的怀抱里,他度过了二十二个寒暑。
是爱,是恨,现在都要与之作别了。
他的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再见吧,我不幸的乡土哟!
这船要航行三十多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从上海向南行驶,经香港去东南亚。
从湄公河畔的西贡到新加坡,进到印度洋。
又从锡兰岛上的科伦坡到非洲索马里的吉布提,经过红海,穿过苏彝士运河到地中海,最后到达法国的马赛港。
从1月中旬出发,抵达目的地已是2月17日的清晨了。
在这陌生的旅途中,巴金饱览了奇异的景观,也有许许多多的所思所感。
他想把这一切与他的两个哥哥共享。
他很早就养成了勤奋的写作习惯,在船上,几乎每天都伏在餐厅的桌子上详细记下一切。
以后陆续寄给已转学燕京大学的三哥,请他看后转寄给成都的大哥。
哥哥们十分珍惜这些记录他一部分生活的信件,并妥为保存起来。
大哥去世后,1932年大嫂将这些手稿送还巴金,居然有39篇之多。
后来他将它们编成了一本日记体的《海行杂记》出版了。
这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
书中有一篇《两封信》,是向一位他敬爱的年长朋友诉说心曲的。
他说自己决定做一个社会运动者,要用人群的力量来改造这个世界,改造成一个幸福的世界,使将来不再有一个人受苦。
说他现在的信条是忠实地生活,正当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
“我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人类。
为了他,我准备献出我的一切”
他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来到法国的。
他不预备像他大哥希望的那样,学做工程师,将来复兴家业,光宗耀祖。
他自己曾经想学经济,也想研究无政府主义运动史。
总之,抱着闭门读书的决心,准备在课堂上和图书馆里度过几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