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特
我的生活从此翻开新的一页,白天用脚活,夜里用手活。刚开始的时候玩清纯,难免遭人拒绝。碰到个昵称好听些的,我往往上来就说:“俺是学生,家住云南。”绝大多数情况下,没人理我。为了提高网络素养,我直接借用高手的经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了入门教材,而后是李寻欢的作品。那些小伎俩么一点就通了:首先要有点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次有点怪,神秘感总是具有磁性的;最后就剩脸皮厚了。好在面对的是显示屏,换作真人,有的话现在回忆起来还会呕吐。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择偶”标准,太直白不行,太害羞不行,不愠不火的带点灵气,对了,就是黄蓉那种。海山看我挑三拣四的,劝我不要太认真,凑合着吃了。我说我是准备打硬战的,哪能凑合。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苦等了三个晚上,我的黄蓉来了。
“你的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这样叫呢?”
“Inter是交互的意思,net是联结的意思,我们在网上交互但不联结,大概就是这种解释吧。”
“噢,有道理。”
“你多大了?”我喜欢先问问人家的年龄。
“十九。”
“那还好。”我庆幸找到个正合适的。
“什么还好?”她带些警觉。
“就是刚刚好呀,比我小两岁,不存在代沟,对吧?”
“我没嫌你老已经不错了,不就是上网吗,挑三拣四的。”小妮子听起来有些脾气,我喜欢。
“好了好了,算我没问。”
“哎,为什么上网?”女孩子又向我提问。
“俺想家了。”
“正经一点。”
“俺很正经啊。”
“上网和想家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没什么关系。”我觉得上网和想家看起来两回事,但又逃不出一些牵连。
“那你为什么上网?”
“俺想家了。”
“你神经有毛病。”
“你好好想想,想家的人有什么思想特征?”
“寂寞咯。”那女子一语中的。
“这就对了呗。”我觉得这种问答形式很有些“苏格拉底对话体”的味道。
“哦,你这只鳖。”
“骂人了。”
“呵呵!”
“好了,快向哥哥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刚考了高考,志愿报的是上海外国语学院。”
“那你的英文一定不错了,我的就很烂。”
“呵呵,你算是猜对了。我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但没有为英文担心过。”女子对自己的英文挺自信。
“哦?很强嘛。那考考你行吗?”
“你好无赖,多读了两年书还要考我。”
“放心啦,都是些基本词汇。”
“那好吧。”
“Hongtashan什么意思?”
“这个我没听过。”
“保证你听过,好好想想。”
“还是想不起来。”
“看好了,Hong:红,Ta:塔,Shan:山——红塔山,我家乡的特产,敢说没听过。”
“你混蛋。”
“:)”
“切——不理。”
“真的不理?”
“……”
“唉,我在上海无依无靠,想找个人谈谈心聊以自慰,没想到你这么小气,玩笑都开不起。”
“打住,别装出一副可怜相,我敢打赌你正在电脑面前猥琐地笑。”
“《忧丝》花有千种姿,/人有百般愁。/愁云上心头,/正是花谢时。”
我看对方开始说话,赶紧呈上一首初三时候写的打油诗。
“头两句不错呀,你写的?”果然奏效。
“小时候无病呻吟,学人涂鸦呗。”我那口气好似如今我又上了五六个层次。
“怎么这样说呢,确实写得好啊。”
“打算理我了?”
“切——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就作品发表些评论,以显得自己是个文化人。”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要臣等自裁,还是小姑娘亲自动手,腰斩?”
“我要你自……”
“自什么?”说真的,我心里还真担心她要我自……
“我要你再也不敢自恋。”
“呵呵,就这么简单?”
“不,我也给你出个题,而且是选择题,你有充分的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嗯,同意。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就没为选择题担心过。”
“A.请我吃肯德基
B.我请你吃肯德基,但是你掏钱
C.我请你吃肯德基,你掏钱,只能看着我吃
D.以上全选
(可以单选也可以多选)”
“好你个小妮子,跟我玩这手。”
“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大爷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就是KFC吗?一顿还是吃得起的,我选C,看着你吃,噎死你。”
“好一个歹毒的男人。”
“算啦,半斤跟八两,你知道做选择题的时候我想起谁了?”
“谁?”
“黄世仁。”
“哪个黄世仁?”
“《白毛女》里边那个不管人死活的地主黄世仁。”
“《白毛女》?你也喜欢看武侠小说?”
Faint!只听说上海的女孩子时尚,不至于这样吧?!
我的黄蓉叫贝贝,QQ的头像是只兔子,由于兔耳朵太长,我时常幻想她是个长发的女孩子,软软的头发扎成个小揪揪,在脑袋后面一翘一翘的。也正是贝贝的出现,每晚八点以后我要抢占一台电脑,再加上原先雕塑一般安放在电脑前的海山,仅有的网络资源被我们瓜分完毕。其余的五六号师兄可不干了,有事没事在我们后面徘徊,碰到谁起身上个厕所什么的,回来就没戏了。后继者已经online,正在跟网友问好,但他还是客气地回头笑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只是随便看看。”这一看短则个把钟头,长则三五钟头,急得前者烦躁不安,威胁要上街泡网吧。后继者赶紧叫住:“没事儿没事儿,我很快就好。”这种鬼都不信的话往往给绝望者以希望,给谎言者以自慰。于是前者又带着踟躇坐下,祈祷上天让那个侵略者跑个厕所,以便接手电脑。然而,后继者坐着坐着就进入了无人之境,不时地仰天长笑。前者则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想找个大铁锤冲侵略者的后脑勺一敲,一了百了。
经过长时间摸索,我们找到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每台电脑同时打开三四个QQ,然后选一个壮士打字,旁边的人拖把椅子坐着口述,像首长给秘书发指示,好笑的是这些指示一句比一句肉麻,说者无意,听者笑死。遇到黄金时间,瀑布一样的QQ在屏幕上闪动着,场面异常壮观。壮士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运指如飞,实在是玲珑八面。你看他时而柔情似水地招呼自己的网友,时而又表情严肃地把口述者的话打给另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其间的思维转换快得像短跑运动员的左右腿交替。打着打着,壮士忽然咿咿呀呀地哼起来,原来是手抽筋了。疼痛乃小事,千万别耽误了众人的终身大事,于是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壮士抬走,重新补上一个打字的,原先的壮士变口述者,就这样天地循环,生生不息,有限的资源被运转得充分而有效。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苛求了,好在我们的脸皮比那城墙更厚,比那铠甲更坚,况且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偶尔用情至深,也难免遭遇尴尬。有天夜已深,长钧的网友对他讲:“这样孤独的夜,你在渴望什么?”
“我想旁边能有个人说说话。”那晚长钧是口述者,我帮他打着对话,心寒地摇着头,他把身边五六个人当植物了。
“是啊,你一个人住在宿舍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可怜!不过别担心,我会一直在网上陪着你。”长钧的网友好像来真的。
“遇上你我感到幸运。”长钧说这句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真的么?”
“是啊,人在孤独的时候最容易满足了,哪怕是一句话。”
“如果我在身边你还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了。”
“要不我现在过来你们学校陪你聊天,反正都见过面了。”听口气他们在网恋。
“不用了吧,路那么远。”
“没事的,我打辆车过来,很快的。”
“真的不必了,路上不安全。”
“你别为我担心太多,过来很方便。”
“可是……”
“别可是了,我现在关了电脑就来。”
“可是……”
众人坐在周围,看着长钧局促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正所谓一份快乐乘以三或者乘以六,就成了满屋子的快乐。那夜,长钧最终找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阻止了网友的拜访。还好网友没来,不然她看到长钧在QQ上所形容的孤独的夜,竟是六个同学围着两台电脑嘻嘻哈哈地上网,她会立马休克的。
这天我游泳回来,贝贝早早地在网上等着——轮到长钧打字。
“游泳爽吗?”
“很爽。”
“可惜我的病一直没有痊愈,让你独自逍遥,以前的夏天我天天游泳的。”
“又小心眼了不是?听见我快活你好像异常痛苦似的。”
“我就是痛苦嘛。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又在游泳池里扮演发情的大马哈鱼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主动上前搭讪,骗别人一起吃夜宵,遭到断然拒绝以后,才跑回来上网的。”
“胡说八道!”
“就是,要不然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您多虑了。”通常,我们就在这个时候上网的,她那天明显是找碴儿。
“但我真的等了好久。”
“算了,不谈这个,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
“说吧。”
“下午去校门口吃饭,看见一对恋人吵架。”
“你在旁边幸灾乐祸?”
“不,起初觉得有趣。后来女的走了,男的在后面追,追上了就去拽女的胳膊,女的胳膊肘一甩,杏眼一横,拔腿又走。”
“这不是幸灾乐祸是什么?”
“五分钟后,我进了校门,你猜我看见什么?”
“唐僧,别吊我胃口好吗?”
“我看见那对恋人站在旗杆下猜石头剪刀布。红旗随风飘着,夕阳照着两张欢乐无比的脸,真是太美了!”
“你是不是……”
“弱智?儿童?”
“该找个女朋友了!”
“哈哈哈,我好得很呢,找个女朋友多麻烦。”
“不要虚伪了,听你刚才羡慕的口气。”
“您又多虑了,我只是在谈审美。”
“哼,托词审美,实则怀春。”
“好好好,我承认我怀春,你是不是有意承担责任?”我一脸的淫相,看看打字的长钧,更胜一筹。
“流氓!”
“小气!”
一段沉默。
“想通话吗?”沉默过后,贝贝问我。
“通什么话?”
“通电话。”
“行啊。”
“把号码告诉我。”
“13162491933。”
“你说我们通电话会不会感到别扭啊?认识以来,我们都用手说话,待会儿换成了舌头,肯定不适应的。”贝贝说。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用眼神和手势告诉妈妈想吃奶的。”
“嗯,有道理。不过我这两天嗓子疼,说话的声音有点哑。”贝贝又有点犹豫了。
“我不介意的。”
“嘻嘻,你真能体谅别人!”
“别客气!太恐怖我会挂掉。”
“你这人混蛋我知道,但我总不至于是个老男人的声音。”
“不太恐怖我就忍着。”
“你那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吗?”
“隔着电脑,吐出来了你也不知道。”
“不跟你?嗦了,待会儿接电话动作快一点。”
“遵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成为著名的网络写手,最新作品是这样的——贝贝和丫丫在网上认识,最终成了恋人。丫丫是个传统的男人,老想着自己的女人贤惠,起码会做饭(其实丫丫是个馋嘴)。贝贝是新女性,提倡妇女解放,对锅碗瓢盆简直不屑一顾。他俩什么都好,就是在做饭的问题上不能相互妥协。终于有一天,丫丫受不了了,跑了。贝贝急了,想去自尽,最后自尽没去成,却参加了厨艺培训班,学到做饭的好手艺。她就到处找丫丫,找了好久,未果。一天,贝贝从丫丫的朋友处得知他的新住址,就杀奔过去,敲门没人应,隔壁的大婶说丫丫下楼吃饭去了。贝贝在楼下的卡胡奇诺面馆找到了丫丫,并对丫丫说:“别吃了,咱们回家吧,我给你做桌好菜。”丫丫哭了。
第二天醒过来就想笑,有种网恋的冲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两千多页的计算机教材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明白,娱乐对一个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很明显,网络让我每天可以畅所欲言,让我对夜幕产生眷恋,甚至让我兴奋了。每晚回去,我和师兄们一起疯狂,上QQ,大声唱歌,天天都像过节。对我,是战斗间的欢乐;对他们,却是离开大学前最后几分钟的轻松。我们不谈政治,不谈理想,只谈OICQ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