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元前(2)
汉谟拉比举起一大杯啤酒,有礼貌地向我点一点头,然后一饮而尽,也不让我再尝点,在自以为是摆了个很漂亮的蛤蟆造型后,说了声“拜拜”,率众走了。“拜拜”,多动听的声音,久违了。在曾经的沧海深处,这样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就像最后一头抹香鲸临死前的哀号,我喜欢,死亡就该这么浑厚,浑厚得让你魂不守舍。现在我能感觉石头房子在慢慢上升,啧啧,巴比伦人在工程上的成就果真没什么国家能和他们相比,再过若干年说不定他们连能升向空中的花园都造得出来。整个巴比伦人都在观看这一壮观的景象,可见这座石房子是多么的巨大而沉重,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作为一个死囚也同样巨大而沉重。这是一种挺奇怪的自豪感,于是我打算放开喉咙唱一首歌。倒霉的是同时有几百首歌一起从我喉咙里给放了出来,没办法,我们尼安德特人喉咙太粗,这也就是为什么很久很久以后我能成为顶级DJ的原因:因为我不但同时能唱几百首歌,还能同时打几百张碟,这手艺,还不把那时的年轻人全都药趴下?!这其中就包括伊什塔尔,那时她已经认不出我了,我一开始也没认出她,底下人太多了,就像现在一样,我根本找不出我的伊什塔尔来。幼发拉底河到了。石房子就悬在河面上一百个肘处。人群走出浑身冒金光的汉谟拉比,由于我位置太高了,所以听不清他那张蛤蟆嘴在说些什么,但看他对着身边石碑指指点点的样子来看,似乎是在做什么普法教育。我想我肯定是被他当什么反面典型在现身说法了,真是气死我。想我在北方桤树林里,可以一掌劈死一头剑齿虎呢,在这里竟然被这么示众!如果让那些该死的剑齿虎看到,它们的牙齿还不都笑得反过来往天上长了?还没等我的气愤少许平复,忽然感觉整个身子一空,刚明白自己是在急速下坠中,四周便全是水了。这幼发拉底河也是,河水都涨这么高了,还不能把这石房子推翻,这下好,我扎扎实实沉到了河底淤泥里,淤泥一直漫到我脖子,只露出我一个脑袋,供各类淡水动物观赏人头冒泡。没想到我耳朵里长出的桤树在这时忽然抽枝发芽了!谁说人挪活树挪死的?这不正好倒过来,人挪死树挪活了吗?牢骚归牢骚,我其实心里呢,也盼望这两棵无辜的树苗快快长出水面,好有个出头之日,万一有来自遥远东方的异乡客问起它们的出处,巴比伦人也会这么回答:这就叫出污泥而不染。我耳膜里除了满是水流的鼓噪声外,就是桤树内部细胞有丝分裂时发出的奇妙动静,这些各自独立的生命可正在为它们的自由而做万众一心的努力呢——往上长,一直往上长,长到天大地大惟我最大。为此,我现在浑身都已被它们粗壮无比的根系所贯穿,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它们消化为各类无机养料而被运输到上面时,我想这下可好了,我能通过每一片叶子来看这个巴比伦了。后来果然是这样,我这一身的叶子啊就跟那复眼似的,把整个巴比伦历代王朝的变迁给看了个透。后来幼发拉底河改道,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陆生植物,当最近美国人的炮火把我和桤树轰得一拍两散后,我终于得以重生在了一个青年DJ身上。现在我整个身体都疲惫地躺在水床上,让类似于河流般的荡漾来恢复我的创伤,昨晚那场打碟实在让我悲从中来,我不但遇见了她还听见了差不多的话。于是我喝了很多的啤酒,但这回我有经验了,只喝一瓶。秀气点儿嘛,尼安德特人也要进化。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凭直觉我希望打电话的是她又不是她。七声铃响后,电话里主人录音开始播放:“嗨,你好,我是七格,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因为我不在家,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不想接你电话,但是你没法判断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留言给我吧。”嘀——“嗳,我是伊什塔尔。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女祭司折伤了桤树叶子,那桤树才会疯长。嗯,现在你愿意接我电话了吗?”我感到有一阵暖意从心头飘过。天哪,不是淌,是飘。飘的东西都不可靠。但我还是想去接一个不可靠的电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