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她不想,京城那么危险,可她只对那里熟悉,谁可以帮帮她?
她慌乱害怕,却捧着脸,一次次鼓励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抬起头,深吸气,远眺初升朝暾,没关系,只是一时不顺利,她必须坚持下去,她可以的,努力再努力,早晚会让她走出一条坦途。
返回京城,敏敏累到说不出话,但她不允许自己停下,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就要走到底,她咬牙向前,把拳头握得死紧。
不远处的那抹影子也握紧了拳头,眉头紧皱,倔强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走着走着,敏敏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抬起头却发现……是她!那个卖豆腐脑儿的姑娘。
殷菀一眼就认出敏敏,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一眼就认出敏敏腕间的元珠,因为那样的珠子她也有。
「你怎么这样狼狈?」殷菀问。
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大男孩为什么没护着她?长得这么漂亮,她知不知道独自在外头走动,会碰到多少危险?
敏敏苦笑道:「我……离家出走了。」
「嗄?」殷菀难掩吃惊。
殷菀的祖母不久前过世了,她已经打包好,准备离开京城,却没想到会在半路捡回一个娇娇女,更没想到几句问答,两人会成为朋友,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孤单,也许因为她们身上的元珠有着相似的气场,拢住两人。
「你在这里长大,京城是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为什么要走?」敏敏问。
殷菀喜欢敏敏,不是因为那张绝丽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甜糯娇软的嗓音,而是眼神。
她的眼眸干净透亮,未被尘世污染过,她用最单纯的角度看待世情,用最纯粹的心思对待周遭,这样的双眼,让殷菀联想到另一个人和她一样干净、一样纯粹、一样单纯的人。
殷菀回道:「我不是京城人,我住在南方的陵县,那里很美,有山有水,还有一座大宅院,若不是……我想在那里待到老死。」
敏敏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大大的眼睛望着殷菀,直接而简单地曝露了她的好奇。
殷菀一哂,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只是怕交浅言深,吓坏小姑娘,不过既然她想知道,她也不隐满。「我爹是个举子,十几年前进京赴考后失去消息,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有村人说在京城见到我爹爹。祖母听了,想让娘进京寻找爹爹,但娘抛不下年幼的我和身子羸弱的祖母,婆媳俩关起门谈了一晚,却还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们只好去庙里求神问卦,师父让我们全家一起进京,说是在京城我会有大造化。所以没几天我们收拾好家当,雇了一部牛车进京。」
「找到你爹了吗?」敏敏问。
「有,他舍弃娘亲,迎娶恩师的独生女,连带也有了荣华富贵、家产无数,仕途一片光明,他没有放弃的理由。」
「那你娘怎么办?」
「他要我娘以妻为妾,带祖母和我进府,我娘拒绝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气,宁可不要儿子,也要跟我们一起。娘暗自埋怨,哪来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县,就当丈夫死了。祖母几番考虑后说:‘我们回去吧,守着那几亩田,也不至于饿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留下来?」
「娘从爹手里拿到休书,整理好行李,打算回乡,那时正值元宵节,陵县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致,我们决定看完花灯后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带我出门,谁晓得人潮拥挤,我复被人贩子给抓走,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还有另外四个孩子。
「当中有个漂亮男孩,他穿着一身锦衣,一看就知身分不凡,他大概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哭闹得厉害,人贩子怎么都哄不了,许是担心哭声引来注意,一个恼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杀了,情急之下,我把他护在身后,向人贩子保证会让他安静。」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满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样,闪闪发亮,像湖底的宝石。「也许是我随了娘的性子,小时候我还想当侠女呢,飞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话一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菀姊姊当了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后呢?」
「我哄住那个男孩,保证一定会带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阴暗的房间里,他紧靠着我,说我是好人、说他喜欢我,他送我一条手炼,说长大之后要娶我当媳妇儿……」说到这里,殷菀眉开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这事儿都会害羞的,但殷菀没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里赞叹,果然是舍身为民的侠女,与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欢手炼,还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给鼓励了,突地,我勇气百倍,趁看守的坏人睡着,拿起木棒狠狠将他敲昏,带着屋里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后呢?」她的故事比话本子更有趣。
「我本来就是个野孩子,在乡下的时候,娘从没拘着我,我和村子里的男孩上山下海、无处不玩,待在京城的几个月,旁的没学会,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条路给记了个遍,我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他们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鸣冤,现在想想当时真蠢,要是被人贩子知道了,我们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动静闹得越大,他们越不敢动手。」
「可那时是深夜,路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巡夜的更夫,连衙门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应门呢。」
「后来呢?」
「我没猜错,那男孩真的是贵人,他失踪,他的家人只差没把京城给掀翻了,后来所有孩子的爹娘都来了,一一把人领回去。为此,我还见过皇上一面呢,皇上夸我勇气可嘉,还送了我两百两纹银。对了,县太爷也送来一百两,祖母本犹豫着要不要收,可我娘说:‘要不是小菀把贵人给救回来,县太爷的官帽恐怕没得戴,区区一百两,算得了什么。’
「此番遭遇应了师父的话,祖母认为应该留在京里,而娘也考虑京城的大夫比乡下好,祖母的病说不定能够痊愈,她们婆媳俩又关起门议论一个晚上,这次倒是有了结论,我们决定留在京里。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两银子不济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脑的好手艺,一面挣钱,一面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过去,祖母的病时好时坏,倒是娘……」
「你娘怎么了?」
「爹再好高骛远、虚荣薄幸,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良知,他放不下将自己养大的寡母,经常上门探望,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请母亲上门,说是想谈谈祖母奉养的事儿,娘不疑有他,过府一趟,拿回五十银子,没想到回来之后,开始觉得胸闷头痛。
「我们以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扰她,没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个人脱了形,黑瘦干扁,几乎认不出来。大夫说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没熬过,那天下午便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