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女硕士神秘失踪案?
在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过程中,我采写了《民工避查户口遭枪杀》的追踪报道。说来也巧,不久,在上课期间又有读者报料:“广州××大学发生一起失踪案,一位刚入学10多天的女研究生失踪……”我急问:“您知道具体情况吗?”对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但千真万确。我有个朋友在公安局,他亲口对我说的。具体情况您去学校采访一下就知道了。另外,他们在《南方日报》上登了寻人启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电话和名字,他就挂了电话,“嘟嘟”的忙音传过来。“小杨,你傍晚时有空吗?我想去一所大学采访女研究生失踪案。”我拨通江西南昌大学实习生小杨的电话。她和同学小林子报社来实习,几次说要我带她出去采访,我还没怎么带过她。“有!”她说。我们约好在学校门口碰头。那段时间,广州××大学新闻迭出。早在1997年《南方都市报》由周报改出日报不久,该校就爆出一大新闻:在校内,一个非本校人员的湖南男人利用搞心理咨询为名,引诱女学生,并同不少女生发生了性关系。他还洋洋得意地自我吹嘘:“我有一百个女朋友!”同事杜卫东(后去了《南方周末》)接到报料后,同另一名女记者联手暗访。女记者扮装成女生,来到心理咨询处,静观那个男人的伎俩,发现和读者举报的情况差不多。他们还采访了一些受害者和知情人,以《“我有一百个女朋友”》为标题,在《南方都市报》头版头条进行了报道。在堂堂高校,发生如此丑闻!舆论哗然。大家把矛头对准校方的管理制度和部分学生的心理素质、社会经验。当地派出所也马上采取行动,将嫌疑人抓获归案。但由于该男子没有采取暴力手段,而是诱惑女生发生了性关系,不构成刑事犯罪。最后,将他送去劳动教养。而就在这件事发生不到半年,该校又爆出了研究生失踪案件。大约6点左右,车至广州××大学。实习生小杨正在门口东张西望,见到我,便迎了过来。她扎着辫子,绿色上衣,背着一个小背包。她8月份到报社实习,准备10月离开报社,回南昌找工作。而与她同行的小林子则准备考研。在我们这种单位,新闻、中文实习生来来往往,年年不断。他们一般是大三、大四的本科生,间或也有研究生。从1997年开始,几届中大中文、哲学、历史、人类学的本科生,都有跟我和同事们实习过的。一声声的“老师”,让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受宠若惊,提前享受到了“硕导”、“博导”的待遇。在校园内,我和小杨疾步行走。学校不是很大,但由于以前来得少,不是太熟悉。找了好久,才找到研究生楼。“咚咚”,我敲响了门,然后侧耳倾听。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后门“嘎吱”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请问你们找谁?”一个20多岁的女生疑惑地望着我们问。“王秋莲是这个宿舍吗?”“是的”,她点点头,“不过……”她欲言又止。“我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想了解一下她失踪的情况,并通过报道寻找她。”我说明身份和来意。“哦”,她轻声应道,把我们迎进去。宿舍大约8—10平方米,有2张床。“王秋莲是那张床”,她指着对面的床说道。她叫小霞,湘西人,青春美丽,谈吐不俗,从她身上仿佛能看到《边城》中翠翠的影子。通过交谈,我们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王秋莲是江西南康人,身高1米5。她父母都是农民,家境贫寒,向来学习刻苦,在赣南师范学院政教系本科毕业后,今年直接考取了广州××校教育系的硕士研究生。王秋莲在入学时向别人借了500元钱才交齐押金、书籍费、卫生费、保险金等,身上的钱所剩无几。由于该校研究生每个月有259元的补助,节省一点勉强可以维持生活。她性格内向,比较单纯,社会经验少。到学校后,她仅出过3次校门。9月16日是中秋节,当天下午,王秋莲和同学去广州越秀公园玩,至深夜才归。由于没休息好,9月17日上午10点,王秋莲在上自习期间觉得很疲乏,便回宿舍睡觉。中午11时30分左右,经济所的一名女研究生在校内碰到王秋莲,见她拿着一个布袋子出去。她们随即寒暄了几句。“我去石牌岗顶买点东西。”下午是政治课,王秋莲是一个很规矩、学习认真的学生,按理说是不会逃课的。但同学们在课堂上始终不见她瘦小的身影。到了夜晚10点,她仍然未归。同室的小霞觉得异常,即向学校反映。校方顿感非同小可,迅速组织人力调查、寻找,但一无所获。学校方面即向石牌派出所报案,又在《南方日报》中缝上刊登了寻人启事。警方展开侦查,王秋莲曾有几个老乡在广州当民工。她失踪后,学校根据她写在纸上的通讯录找到民工住的地方,经过了解,有疑点的两个民工在中秋节前已经回江西。这就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性。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9月25日,有人打电话到学校,说在广汕路上发现一位患有精神病的裸身女性,有点像王秋莲。学校马上带人一起赶到广汕公路。但经仔细辨认,该疯女不是王秋莲。在找不到王秋莲的情况下,千里迢迢从江西赶来广州的王秋莲的父亲,于27日悲痛离去。他走前,只提了一个希望:继续寻找王秋莲。采访完时,已经夜晚9点多,而老师、校方还没联系。第二天,我果真在《南方日报》的中缝找到了寻人启事。我又采访了一些学校师生,掌握了比较详细的情况。该校师生认为社会治安差,是导致王秋莲失踪的主要原因。石牌是广州的一个城中村,外来人员很多,鱼龙混杂。而村里的治安队员素质极其低下,经常骚扰、欺压外来人员。其次,王秋莲缺乏社会经验,可能也是重要原因。应届学生包括研究生大多涉世未深,容易轻信他人。尤其是女生,常成为犯罪分子侵害的目标,遭致种种厄运。一些学校一旦发生这类案件,第一件事不是报案,而是赶紧隐瞒真相,封锁消息,通知相关人员不得接受记者采访。“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惯性思维几千年来一直在延续。一些人就是把单位、集体看做自己的“家”。表面上赋予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实则是为了更加确保自己“家长”地位。在“家”中,除了“家长”外,其他个体的生死荣辱都是不重要的,“家长”宁愿让“家人”痛苦地、默默地死去,也不愿让“邻居”知道任何不利自己的“形象”的事情。1997年9月29日,《南方都市报》在第3版广州新闻版头条位置刊登了我采写的稿件:《风华正茂斯人何往女研究生神秘失踪》。在文章的结尾,我没有忘记写下:“此事进展如何,本报将予以追踪。”夜晚,我打电话到小霞宿舍。她似乎颇有怨气:“你们这次报道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寻人还是其他?”原来,文章见报后,有关人员找了她,怪她不该接受记者采访。第二天,省公安厅几名干警来到报社说,案件不要再报了,怕引起高校不安。有关部门也打电话到报社,问及此事,称影响“社会稳定”。报道就这样终结了。“稳定”压倒了一切,“稳定”成为最好的籍口,多少新闻事件就这么被“稳定”掉了,而罪恶依然发生,社会依然不稳定。直到如今,我也没听到王秋莲的消息。一位风华正茂的女研究生,还没来得及品味青春的欢乐,就不知所踪。除了我那篇报道,广州悄无声息。而几年后的北大昌平,一位入学几个月的本科女生被歹徒奸杀。北大也奉行惯性思维,想封锁消息,成百上千的学生自发前往校长办公楼请愿。最终消息无法遮蔽,媒体披露,举国震惊,民众愤怒,国家领导关注,凶手落网。权利要靠人争取,没有人白送给你。我对王秋莲的冷清离去,感到莫名惊恐。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灾难降临在你头上,你还能安如磐石吗?你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冷漠吗?如果你见到罪恶而不指出,那么你离罪恶还远吗?罪恶离你还远吗?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