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他的肩膀,不知能依赖多久的肩膀(6)
萧小红路过姚海的办公室,竟然听见平时温文儒雅的姚海在刺耳地嘶叫,她跑进他的办公室,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用头砸着镶嵌萧小红的画像的玻璃,她的头和破碎的玻璃血迹斑斑,她不顾血肉模糊的疼痛,抓起画像就撕,姚海和她边求边抢,可还是没有挽救画像碎尸万段。姚海看到一地的碎片,突然嚎啕大叫,一个仇恨的耳光扇在她本来就血流不止的脸上,她毫不软弱地回敬他一个更响亮的耳光,他的鼻孔蹿出血柱,他所有的郁怒都发泄在拳头上,把她打昏在地。萧小红冲了上去,把她扶起来,让姚海取来急救箱。萧小红边为昏迷的她包扎着头,边为她开脱,“其实,撕了我的画像,说明她爱你,你不该对她这样残酷。”他仰着脸,不让鼻血流淌到脖子里,他的声音充满了忧伤,“每天早晨一走进办公室,我就像在长笛奏鸣曲中一样激动,只为了看到你的画像。”他每到那里,总是争分夺秒,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式,一天作10首诗,10幅画,10首奏鸣曲,最多产又最善抄袭的艺术家。他每到那里,都随身带着天文望远镜,他以发现一颗新的星星为快乐,他把那颗他发现的星星以她的名字命名。他曾经幻想,他们的蜜月从巴黎出发,步行到冰岛,沿途住遍一个个欧洲小镇。她看着他依然流淌的鼻血,从医药箱里找出止血栓,为他紧紧塞上。她心情矛盾地说,“你还是画张她的画像吧,你应该和真正爱你的女人在一起。”他说,“在爱与被爱的天平上,如果我只有一种选择,我只能选择爱。”她笑着,“你口口声声爱得死去活来,身边却躺着为你死去活来的女人。”她把这个女人扶到椅子上,踩过自己的一地画像碎片,踩着她的过去,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追上她,敏感地问,“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她压抑不住等待石醉的焦灼,说,“我和你一样,在爱与被爱的天平上,如果我只有一种选择,我只能选择爱。”他脸上突然燃起了火烧云,“什么意思?”姚海的手轻轻颤抖,“他是谁?”她绝不是CIA或KGB的人选,他们把名单带到坟墓里,可是这个神明的名字随时就在她的舌尖上,根本不用把她架到严刑拷打室里。她看着姚海,意念凝固在石醉玉玺般的签字上,她禁不住脱口而出,“石醉。”姚海惊愕地睁圆眼睛,突然放心地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犯了幻想症?”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她的烈火的温度反而升高,她压抑不住笑容,“被爱只能使人感激,只有爱使人陶醉。石醉,这个名字,即使我是石头,也让我酩酊大醉。”姚海打断了她,“那我们呢?”她说,“我们永远是朋友。”姚海说,“朋友是什么意思?”她说,“你不是有她吗?她会给你解释。”他辩解,“爱情,关键不在于,她爱我爱到什么程度,疯狂到什么程度,牺牲到什么程度,而是我爱不爱她。”恰好她脸上缠着绷带跑出大楼,萧小红说,“千万别让她出来,她的伤口会感染。”她不敢看姚海的神情,掉头就走。姚海把她约到办公楼的顶层上,他告诉她,他必须退回他保存的她的每一个字。她来到顶层上,他的心静如水的声音迷惑了她,“我来这里是放生。这个皮夹里是你的诗集。我当时以为这些诗是写给我的。我一直以为这些诗是写给我的,多美的错觉,错觉是最美的。”她俯瞰着身下的高楼像贝壳一样渺小,想到还没有见到石醉的那段疯狂岁月,倍感蹉跎。姚海打开皮夹,看着她的诗稿,“让我们看看身下的世界,看看云彩下面的情人,多么凄凉。凄凉让我和你在一起。”他抄起一页诗稿,顿挫地念着,“当我知道,你的一个情人,是花样滑冰冠军。我从没有滑过冰的人,竟然立到冰刀上,急转三百六十度,直到腿吊到石膏架上。当我知道,你的一个情人,是滑雪冠军,我从没有滑过雪的人,竟然冲到雪橇上,从悬崖上飞跳下来,直到身子埋到雪崩里。当我知道,你的一个情人,是高台跳水冠军,我从没有跳过水的人,竟然站到礁石上,空中转体,直到头撞碎在海底。”她不敢对姚海招供,这就是她还没有见到石醉时的心境。姚海又抽出一张,娓娓地念着,“既然你欣赏摇滚歌星,我搂着吉它,拨到手指鲜血淋漓,嗓子也彻底喊哑。既然你迷恋芭蕾,我立起一双红菱,让水仙裙颤成白天鹅。既然你是棋王,我抄出让我头胀的棋艺,夜夜钻研到天明。既然你酷爱足球,我守住每一场球赛,暗记解说员的每一句行话。既然你热衷高尔夫,我买下全套球杆,在烈日下,练习角度和姿势。既然你曾经是神枪手,我抄出左轮手枪,环环打在靶外,倒把乌鸦打了下来。既然你沉醉军事题材的电影,我熟背三十六计,与孙子推心置腹,俨然成了幕后军师。既然你生来就是美食鉴定家,我翻出五万食谱大全,像宫中御膳,夜以继日地操练。既然你心仪琴棋书画的女人,我把自己办成夜校,从书房到棋房到琴室到画室,刻不容缓地像在大选期间。为了你,我就这样知难而上,比当年宫女争宠,还呕心沥血。”她不敢对姚海招供,这就是她见到石醉时的心境。姚海又抽出一张,缠绵地念着,“为了你,我成了拳击师。就因为你,钦佩一位女拳击师。我竟然走进拳击场,与重量级拳王叫阵。全场人声鼎沸,当我和拳王渐渐走近。这是一次赌博,没有人下赌我会赢,只有你。就是为了你,我把一个庞然大物,一拳击倒。我当即被检验,是否服了兴奋剂。没有人知道,我服的兴奋剂,就是你。”她不敢对姚海招供,这就是她见到石醉后的心境。他对着天空说,“我为你旋转的螺旋桨,已经被乌云卷去。闪电是最忠实的邮差,让我错过你和我相逢的日期。”她说,“谢谢你,记得我的每一句话。”他说,“是的,你的话使我患了败血症。美丽,就是一剂毒药。”她最怕伤害的人就是他。她说,“你现在的心情就是一剂毒药,惟一的解毒剂就是爱一个爱你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他缓缓地说,“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可我一直活在自我欺骗中。你给了我一生最生动而不真实的快乐。谢谢你,从没用一个谎言,而用一颗真实的心温暖了我这么久。”她的眼光里充满说不出的感动,她凝视着他,惟恐伤害他。她听着他的哀婉的声音,“别这样看着我,别让我看清你的豪华的没有泪水的眼睛。别让我看清你的灵魂是不温柔的。”她说不出一句话。语言的尽头是无言。他看着云片一样的白光,叹息,“在我的墓碑前,你没有责任。”她说,“姚海,我不能忍受你幻灭。”姚海取出诗集,一张张撕得粉碎,把碎片抖开,碎片像一只只白鸽飞出他的手心。他在大楼的边缘扬起双臂,仿佛随时乘风而去,她拉住他,看着他抽刀断水水更流的眼光,问,“你是不是服了幻觉药?”他说,“当然。否则我一天也不能容忍这个俗世。”“服了以后什么效果?”他说,“天神就来到我的梦里,告诉我,你和我在天堂里。”她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姚海。她痛苦地说,“任何女人和你在一起,都是在天堂。”说完,心情沉重地离开凉台。她跑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神魂不定,好像是个越狱的罪人。突然,门口停住一个男人。“找谁?”办公室的人问。“萧小红在这里吗?”萧小红站起身,一眼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