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卉和神秘的老汉(3)
她看上的男人,却又得不到。在一个联谊性质的知青聚会中,她认识了一个知青出身的作家。她读过他的一本书,知道他是自己的同时代人,相互能理解。聚餐之后就是舞会,罗卉不想和那些当年的男知青们跳舞。刚才在餐桌上她就觉得那些个自鸣得意、怀才不遇和下岗失意的男知青们不同程度地有了些醉意。她不愿在跳舞时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更不想碰到漂亮女性在公众场合难免要碰到的邀舞及其他的尴尬。再说,老都老到这个程度了,还跳什么舞啊,她趁大伙儿兴致勃勃地清理舞场,独自走到了花园里。她就是在花园里碰到那个知青作家的。〖JP〗他们相互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是他先开口对她说话的:“你怎么不跳舞?”她不便说真心话,就反问他:“那你呢?”他的回答让她吃了一惊:“我不会跳。”她笑起来,认为他在说假话:“你怎么会……不可能的,那你的书里要写到跳舞怎么办?”他说作家写小说,主要写的是场面、感觉和情绪。她说对啊,你跳都不会跳,还怎么去写感觉和情绪,他说他就是写了,没有一个读者说他写的不像跳舞。她说以后要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揭发他,他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你一揭发批评,我就出名了。她笑出声来,她没想到他那么幽默。他们就这样谈开了,谈插队落户的生活、谈今天截然不同的文坛和商场,谈文物收藏。她只读过他的一本书,但她知道他很出名,后来又写过很多书,但她因为忙于实业和生意,一本也没读过,不过她在电视上见过他,看见他当颁奖嘉宾、参加谈话节目,但她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也许正因为这样,那个晚上他们谈得十分投机,她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愉快。舞会开始了,灯光随着舞场里的旋律,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她突然对他产生了一股亲切感,仿佛他们不是今天才认识,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年龄在他们之间模糊了,陌生感消失殆尽,哦,多少年里,她第一次对一位男性丧失了戒备心理。当知青联谊活动的一个组织者惊叫着跑来说:“你们在这里啊,快进屋去跳舞啊!”他们双双走了进去,他没有说谎,真的不会跳舞,一点儿也不会跳,但她拉着他,告诉他不会跳就是随着节奏摇也可以的,于是他俩自然而然地在舞会上摇了起来。灯光忽明忽暗,舞曲忽高忽低,大屏幕上不时地迭现出男女之间的凝视和亲昵,音乐牵扯着罗卉的心,她带着他,一会儿快三步,一会儿慢四步,和他相偎相依着,她第一次在舞厅里觉得悠悠然的陶醉。那个晚上她失眠了,痴痴地把他想了个够。她知道他早年成名,必定是有家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他。不过她历来有自制力,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时间在流逝,她觉得如果她不主动打电话,他永远不会打电话来的。她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突然有一天,他来了电话,她竟然有些激动,他问她还记得起他吗,他是为一件事情求她的。也是一位当年的知青,近几年里业余写了一些微型小说,他就职的群众艺术馆贴了点钱,给他出了一本微型小说集,四十多岁了,出第一本书,他很想在上海开一个作品讨论会或者叫研讨会什么的,扩大一点影响,对他回到内地那个地级市的群众艺术馆去,也好有个交待;当然,这个会一开,他以后评职称什么的,就会顺当得多。可他有想法,就是没有钱。微型小说家求到了他,他呢,虽然有名,虽然在作家协会也有职务,却也不能利用职务给这位微型小说家开后门,因为上海还有很多比他写得好的作家,都没开过作品讨论会呢。说了很多,最后就是一句话,他问她,愿不愿意出一点资,帮帮这位也曾当过知青的素不相识的朋友。一听这种事她就心烦,要换了别人她早就断然拒绝了。发了财之后,找上门来谈这种事情的人实在太多了,拉赞助的、做广告的、做善事的、献爱心的,打着各种各样社会公益事业的旗号,托着各种门道找上来的关系,她一概婉辞、一概谢绝。可这一次,电话是他打来的,她若婉辞了,他就再不会来电话了。她问开这么个会大约需要多少钱,他说场租费、吃一顿饭的费用、还有记者的红包、与会者的礼品费什么的,节约点算,大约一万五吧。她觉得钱不多,就说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你到我这里来具体谈吧。他说我约这位微型小说家一起来。她说不必,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愿意出资的。他来了,随身带来了几本他写的书,还有一张细细的预算表,看得出他做事很认真。她当场签字,让财务送来了一张一万五千元的支票。作品讨论会如愿开了,电视上还播了一条三十秒的镜头,镜头里有他,还有那个她赞助的微型小说家。对于她来说,出了一万五千元,事儿也就完了。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总还有着隐隐的期待,期待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每晚临睡之前,她总要翻一翻他送给她的书,读一读他写下的那些小说,一边读一边想着他。哦,爱情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明知道无所期待,她却还是盼着。果然,没过几天,他的电话来了,请她出来吃饭,说是为了感谢她的慷慨相助,他个人想请她吃饭,微型小说家也一再表示要来当面感谢她。她说千万别这样,我最不习惯人家当面恭维,再说他不是很困难嘛,就免了吧。他在电话上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也确实忙,已经回内地去了,但是临走之前,留下了一盒当地产的茶叶,实在拿不出手,只是表表心意。就为了把茶叶交给她,他个人也得请请她呀。〖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