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是胡闹!阿楚是他要娶的人,如果阿俏认她当义妹,那他还怎麽娶,这不是乱了套了?
杜仲面色一沉,只静静站在门旁,等待易庭先的回答。
易庭先淡淡笑着,「能得侯爷夫人青眼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她自幼顽劣,没学过什麽规矩,见不得大世面,再者她明年就要成亲,得留在家中待嫁,不好出去走动。」
管事为人圆滑,一听就知道这是拒绝了,也不着恼,仍是笑着道:「先生不必急着回答,再考虑几天。我先回去覆命,明日辰初三刻来接阿楚姑娘过府诊治夫人,可好?」
「可以,我让小女提早准备好,不会耽搁行程。」说罢便起身送客。
管事朝易庭先作个揖,又朝杜仲礼貌一笑,提着袍角便出了门。
杜仲佯装不知何事,举起手里的纸包笑着道:「前几日喝了先生的好茶,正好我昨日也得了些好茶叶,拿来请先生品味,不知先生现下可有空,或者手谈一局?」
易庭先方才听那管事说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正想找事排解,当即将杜仲请进里面,又回头喊女儿。
易楚忙着宰鲤鱼,此时正在刮鱼鳞。
她今天起了大早,熬了一锅香稠的腊八粥,送一大碗给隔壁吴家,同样送了一大碗到顾家,正巧顾瑶的舅舅带了一篓活鲤鱼过来,顾瑶挑了两条特别大的让她带回家。
她打算午饭煮一条,留一条养在水缸里,等着过年吃。
这时听到父亲的喊声,她连围裙顾不得摘下,只洗了洗手就匆匆进了医馆,不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杜仲。
光洁饱满的额头,高挺笔直的鼻梁,明明生得俊朗文雅,却总是带着冷漠疏离,只是这般冷漠的神色在抬头见到她的刹那,就像将冰雪消融的冬阳一般,变得温暖又和煦。
易楚的脸立刻红了,她欠身福了福,看向父亲,「爹,您找我?」
易庭先瞧见女儿的羞色,猛然醒悟不该唐突叫她出来,侧眼瞧见杜仲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样子,暗暗赞许,拿过茶叶包对女儿道:「这是杜公子带来的茶,你去沏两杯来。」
「好。」易楚答应着,心里却暗骂,堂堂锦衣卫特使不去缉捕巡察,跑到这里献殷勤。
咦,献殷勤?
念头刚起,易楚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还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原因吗?
她拿着茶叶包,说不清心里是忧是喜,又有说不出的怨气,若是他当真有意,为什麽不堂堂正正请媒人来提亲,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把她当成什麽了?
她忿忿地烧着水,洗净了茶壶,打开茶叶包就闻到清淡绵长的茶香,和前几天喝过的那种一样。
这麽好的茶,让那个人喝真是可惜。
她一时起了恶趣,捏了几颗盐粒放进碗里,倒了些许开水让盐融化,再将盐水倒进其中一个茶盏,续好茶水就放进托盘,小心翼翼地端进医馆。
两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心无旁骛地盯着棋盘。
她轻手轻脚地将未加盐的茶盏放到父亲面前,加盐的当然就放到杜仲面前,之後微微屈膝,道:「公子、爹爹,请用茶。」
易庭先尝了一口,称赞不已,「甘香不输龙井、清冽不次於云雾,不知此茶何名?」
杜仲走了一步棋方抬起头回答,「这是产自龙鸿山的野茶,因产量不多,每年不过两三斤,故而没什麽名声,倒是口味极好。」说罢,端杯欲饮。
易楚见状,急忙退出去,又觉得心有不甘,乾脆躲在帘子後面偷偷往里瞧。
就见杜仲捧杯闻了闻,像是要放下,却又仰头一口喝净,面色毫不见异样,彷佛茶水就该是这个味道。
易庭先笑道:「品茶合该心静,公子心急了。」
杜仲不动声色地朝门帘看了一眼,脸上浮起无奈的笑容。
易楚恶作剧被发现,再顾不得偷听,踮着脚尖回到厨房,看见灶台上的碗里尚有少许盐水,试着喝了一口。
哪知刚入口就立刻吐了出来,这盐水又苦又咸,真难喝,她赶紧喝下一大杯清水才去掉嘴里的涩味。
单是盐水就这麽难喝,加进茶水一定更难喝,也不知他怎麽能硬生生咽下去。
易楚不禁懊悔,自己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麽每每在他面前就尽做些幼稚的顽劣事?
深呼吸几次,总算静了心,她将宰好的鲤鱼乾净放进盆里,又将泡好的乾豆角切成段,准备连同清早买的肉骨一同红烧。
今日是腊八,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她早就打算吃点丰盛的,为新年开个好头。
眼看着午时将至,她生火起了灶,先将鱼用油煸过,再加进老汤,灶膛里加上几块木柴,让鱼汤放着慢慢炖。另一口灶却是起了大火,将葱姜放锅子里炒出香味,然後加入大骨、倒上酱油,再炒片刻,接着放进豆角又加水,转而用慢火煮着。
趁此机会,她捞出一根腌黄瓜切成片,又拌了一道红油笋丝。
没过多久,鱼汤炖成了奶白色,她切了一把香葱扔进去,鱼的鲜味越发馥郁。
香气随着北风飘进医馆,杜仲腹中有如擂鼓,饿虫馋虫同时被勾了出来。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吃饭,只要是阿楚做的饭,他一定要吃到。
只是饥饿的时候,他的脑子格外迟钝,每走一步棋都得经过深思熟虑,不肯轻易落棋。
终於,像是约定好似的,易楚灭了灶火,杜仲与易庭先以平局言和。
易庭先见正是饭时,自然是殷勤留客,杜仲装模作样地客气两句便跟在他身後进了後院。
易楚见状,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这人先是半夜三更乱闯女子闺房,现在倒好,竟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了。
看来刚才的盐放太少,应该再往他碗里的饭放黄连才是。
易庭先将杜仲请进饭厅,吩咐易楚道:「杜公子在此留饭,你去打壶酒。」
易楚不情愿地脱下围裙,回屋换上褙子,到前面胡同口打了一壶酒,放在暖窠里温好了才送进去。
杜仲拱手致谢,「有劳易姑娘,只是不知这酒里有没有放什麽东西?」显然是说方才茶里的盐水。
易楚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死撑着装作不解地问:「公子想往里头放什麽?」
她那双眸子明亮清澈,不见半点尘埃,就像是被猎人抓到的小鹿,望之生怜。
明明做了错事,却还做出一副无辜相。
杜仲既无奈又好笑,心底柔软成水,酒未入口便已微醺,但他毕竟是深沉惯了的人,面上表情仍是淡淡的,「听说有人喜欢往黄酒里放姜片,也有在酒中放花瓣以取花香。」
易楚偏着头,「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以後可以试试看,这次事出仓促,还请公子将就些。」不经意瞧见那双含笑的双眸,她心头突然就乱了,匆匆说了句「公子慢用」就回到厨房。
家中有客,女子不能上桌,只能在厨房等着吃残羹剩饭。
易齐从西厢房出来,脸色不太好看,嘟哝道:「是谁来了,姊怎麽也不先留些菜?」
「之前来瞧病的,方才跟爹下棋,爹就留了饭。我事先也不知道,锅里还有鱼汤,你就泡了饭吃吧。」
鲤鱼很大,捞了半锅起来,现在锅里还有不少鱼肉。
易齐盛了半碗汤,又捞了两块鱼肉,坐在灶前吃。
易楚却是不饿,眼前总闪着杜仲适才看着她的眼神,深深的、亮亮的,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眼神看得她心颤,又有莫名的欢喜。
他笑起来真好看,如朗月一般,不笑的时候威严轩昂,让人不敢直视。
易楚想得出神,忽觉身子被推了一把,她急忙回过神来,就听易齐问道:「姊什麽时候去威远侯府?」
易楚马上警觉起来,「明天。你问这个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