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生的孩子(2)
我抱着郁,闭起眼睛,那是我的第一次心动。女孩子的心事是从十来岁开始渐渐细密起来的,我知道自己对郁的感情开始起了变化,而我的身体也起了变化。突然有一天,我呆坐在马桶上望着血迹斑斑的内裤,不知所措。我觉得自己是病了,畏惧忧虑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一直到母亲在床单上发现血迹,才偷偷摸摸地塞给我一包“唯尔福”,上面有一只雀跃的小鹿,欢腾地看着我。从那天开始,母亲便特别留意我和郁,她开始安排将我们分别送往两个中学念书,并且一再地叮咛我,郁只是我的哥哥。而我也不再偷偷地跑进郁的屋子钻进他的被窝,相反地,我开始想见却又害怕看到他。上学的时候,我们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永远遇不着。十二三岁那阵,我和郁竟然成了默于对话的兄妹,我刻意地疏远他,对话也是惜字如金的,常常一个“嗯”一个“哦”就结束了。但每个星期六,我们还会像前几年那样一起去美校学画,不拉手,只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一定的距离,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冷冷淡淡地说:“下课后在这里等”,便心扑腾扑腾乱跳地走开。其实,我是多么期盼着每个星期六的到来,可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那么的无所谓。很多年后,当我和许或说起这段日子,才知道原来这是十来岁女孩子都会有的青春萌动期,对异性既好奇又故作矜持,特别是小时候曾经最亲密的异性,当然也包括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他喜欢戴着老式浅褐色塑料框的眼镜看书,看上去一点也不新潮。在我十三四岁迷上港台言情的时候,他曾经大发雷霆,撕掉了整整一套席绢全集,他说:“糟粕!都是糟粕!”我哭着跑上楼,“嘭”地关上房门趴在写字桌上很委屈地呜咽,我记忆里的父亲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往往都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关爱地问一声:“眉,最近在看什么书?”第二天,我在房门口看到捆扎好的一套新的席绢全集。母亲告诉我,父亲的杂志社开始不做文学期刊,而转型做港台娱乐了。那天下午,我将整整一摞席绢全集丢进了垃圾桶。我知道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就跟随祖父下乡改造,整整十年都没有离开过东北农村。他和母亲是当年祖母和外祖母指腹为婚的姻缘,外祖父打通关节将父亲返调回上海后的第三年,祖父正式宣布平反,于是,我的父母便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可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并不是那么地般配,因为母亲看上去总是有咄咄逼人的强硬,这也许也和她的职业是法官有关;可父亲却往往是儒顺的,性情波动很小。十几年来,他们相敬如宾,很少会在我和郁的面前表现出亲昵的动作,却也很少争吵。在我的萌动期里对郁和父亲表现出来的关爱总是特别敏感,总想将一切都遮掩住不让他们知道,可我又觉得母亲会把什么事都说出去,所以每次看到郁和父亲靠近自己,我都会特别紧张,害怕他们会突然问出一些让自己无地自容的话。那个时候,我真切地将来月经视作是一种羞辱,心里有说不上来的难过。我不理睬郁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来我的房间,通常都一个人坐在写字台前画画、写作业,把门大开着,随时欢迎我进入的模样。可我只是安静地从门口走过,不断地用余光扫着他,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给自己找个理由下楼,又一次路过他的房门口。如此往复。饭桌上一家人的话都很少,郁还是在每次吃完后,很有礼貌地说:“我吃完了,爸爸妈妈慢慢吃。”然后看我一眼,说:“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