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两周半》18
总也不能成帝王,顾跃进又没兴趣了。摔下游戏,躺在一边,于珊珊赶紧上去黏糊:老公啊,振作起来吧,也不能总躺着,躺时间长了腰疼。要不咱们唱歌玩好不好?顾跃进说:不合适吧?国家有难,咱们还唱歌……于珊珊说:国家说要众志成城,战胜**,国家也没说让咱们整天耷拉着脸哭丧啊。顾跃进说:你这都有什么歌?于珊珊一听,这就算答应了,忙兴高采烈下地,打开影碟机,连上卡拉OK话筒,又找出一大堆碟片,让顾跃进挑,看看会唱哪个。顾跃进挑了《敖包相会》,《红梅花儿开》,《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一棵小白杨》。唱歌时神情专注,嗓音倍亮,声音颤抖,美声和民族唱法结合,是过去那个时代他们那代人的唱法。于珊珊在任何一个场合听四十岁以上人唱卡拉OK,唱的都是这么几首歌,还都是这么个发声姿势,象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太老了。过时了。可这话她没敢说。她可不敢轻易得罪顾跃进。轮到她唱时,她说,老公耶,我给你唱一个孙燕姿的《天黑黑》吧: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时侯,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姥姥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新鲜的歌,新鲜的念头,任性和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我忘记,还有这样的歌,天黑黑,黑黑,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小幸福,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天黑的时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现在,好想回家去。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于珊珊唱得满怀深情,万分沉醉,仿佛是回忆,又仿佛是倾诉衷肠,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也要落下来的样子。然而顾跃进一听,却说:什么鸟语,叽叽歪歪,连喘气断句的工夫都没有,没个旋律。年轻人,真搞不懂。末了,又加一句:你这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于珊珊有点生气,手拿话筒,阴阳怪气说:哟,顾总好好有文化耶!顾跃进说:你知道后庭花是什么意思?于珊珊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意思。顾跃进说:没好意思是啥意思?于珊珊说:没好意思就是有坏意思。顾跃进说:坏意思是啥意思?于珊珊说:坏意思就是不知道啥意思。顾跃进说:那我就告诉你啥意思。你转过去……说着又动手动脚。于珊珊也没过分忤逆。推搡了推搡,没挣脱开。也就顺水推舟,逆来顺受,俩人最后还是做成了一团……于珊珊发现,他可真是自恋,这个胖大家伙可真是自恋,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忙着照镜子,从镜子的反射中,揣摩、摆弄着自己的姿势。他站在于珊珊身后,一边有节奏的朝前耸动,一边扭头看身旁的穿衣镜,一会把一只左手背到身后,右手扶着她的腰,动几下,觉得姿势不酷;又换成双手扶腰,动几下,还是不够帅;最后换成两手不扶,光靠身体前趋,只留一个点接触,看看会产生什么造型。手没用了,就顺势捋捋头发,再欣赏自己后臀尖部位一块一块儿滚动起伏的肌肉……于珊珊倒伏在地,扭头无意中看到这个情形,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这哪里是在做她,他这分明是在做他自己嘛!他可真自恋啊!都到这时候了还忙着欣赏自己呢。他喜欢自己都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平常打电话,总听他跟对方称“我顾跃进”怎么怎么的,他叫着自己的名字,也如同叫着一个他喜爱的人的名字。听着有点不那么舒服。一般人叫自己名字,多半不习惯,肯定也感觉到别扭,因为名字就是用来给别人叫的。他却对自己的名字朗朗上口,饱含喜爱和深情。大凡名人、成功人士,都是这样极度自恋和脆弱吗?他的极度自恋和脆弱,可真是让于珊珊领教够了。于珊珊一开始总说错话,也不知哪句不对,哪句没对上他心思,他就显得不耐烦,立刻掉脸子。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啊,都是些撒娇玩笑话,也不知哪句磕碰着了他的自尊,脆弱的自尊,他立刻就翻脸不理人。还有他打电话的声音,每每都象是在吼,有着农民一样的粗门大嗓。可能是颐指气使惯了,也可能是生存环境不好,总在有噪音、嘈杂的地方工作,把听力搞坏了。也许是长期打手机音效不好造成的。唉。真累啊。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可真累啊!于珊珊想,这就是所谓的婚姻生活吗?这就是跟一个大款生活的细节吧?跟一个老男人在一起,必须有足够的克制和忍耐力,容忍他的打呼噜,容忍他对饭菜挑剔不爱吃这不爱吃那,容忍他的躁郁、情绪化,容忍他的过分自恋,容忍他对她的存在的忽视,容忍他唱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容忍他身上散发的莫名其妙的“老人味”。平常他身上老是用古龙香水盖着,还不显,现在呆在屋里,穿戴打扮都呈现原生状态,从他一早醒来皮肤的松弛、口腔和头发里的酸气、没有腰身的一堆胖肉里,绵绵散发出一种老人味,一种男人迟暮气息。那气味焦辛、酸腐,拂之不去,不绝如缕。她想起初见他时,镜头前,酒桌上,他多么风流倜傥、伟岸英俊、神采飞扬!简直是妙语连珠,英雄霸王,一桌子的话全让他给包说了,绝对的商场精英,情场猛将,牢牢掌控着**制高点和话语中心权。他一说话、一做事、做出点什么手势,都迅疾如风,所向披靡,别人都休想插得上嘴,休想赶得上趟。就连他鬓角上的几根白发,也都随着他的睿智谈吐在酒声灯影里闪着亮,发着光,资质深厚,轻舞飞扬。然而,生活中他却是这么的平常,平常到颓败,不堪,就象一下子被某种突变打跨了似的,垮得简直就瘫成了一堆肉,不忍目睹,提不起来。也许,这也只是暂时的,也只是生活的一个侧面。等到他们的生活各自回到正常轨道,他那有风采的一面就会显现出来。他对她经济上的保障,事业上的支持,人前的荣耀,就会熠熠发光,生动闪亮。可是,问题是,她还能等到那一天吗?也许,那一天还没有等到,她就已经得被他的呼噜声搅出精神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