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民间艺术大师库淑兰(1)(图)
民间艺术大师库淑兰2000年4月,我从晋南直接驾车跨过黄河禹门口大桥,自东向西横穿陕西省中部,去旬邑县拜访我慕名已久的“传奇”人物——剪贴画艺术大师库淑兰。她生活的赤道乡王村现改名为“富村”,坐落在县城南二十公里的塬上。旬邑县是陕西省咸阳地区最北部的一个山区县,正好是黄土高原的腹地,生产力水平相对较低,但它却是炎黄文化的摇篮。随着考古工作的新发现,这一带出土的仰韶文化遗址中的彩陶,那描绘山川风物的几何形图案,折射出早期黄土地上的古人类艺术创造的审美智慧。这天我到达富村已是黄昏时分。在村头向一位头戴瓜皮帽,挂着一副石英石墨镜的大爷打听路,恰巧他是库淑兰的堂弟库淑军。我请他坐上车,他却执意要走在车前带路,一直把我带到库淑兰的家门口。这是一间村公所的公房,库淑兰自己居住的窑洞早在十多年前就坍塌了,是“公家人”(称在政府里做事的人)给她老两口儿安排了这临时住所。穿过一个院子,顺着两边是土坯墙的巷道,拐进了挂有半截布帘的门(黄土高原人家都有挂门帘的习惯),一间昏暗陈旧的长方形房屋映入眼帘。在不到九平方米的通间房子里,一半是土炕,一半是厨房,靠中间墙边有一像小床一样(做面食用的)的案板。库淑兰正在土炕上剪花花,她的留着山羊胡的老伴盘腿坐在一旁。见有客人来,库显得很兴奋,忙起身问:“是哪达来地?”(达,方言意“里”)显然库淑兰对陌生人并不拘束。我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位身高不足一米六精瘦有神采的小脚老太。她虽然满脸皱纹,但却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和一头青丝,已经八十一岁的她并没有多少白头发。这与我在很多上世纪八十年代刊物上见到过的库淑兰照片没有什么两样。但她的生活现状却给我极大震动——难道这就是被世界教科文组织授予“剪纸艺术大师”的库淑兰?她的名字和她独创的作品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已蜚声海内外艺术界,眼下看到的和我预先的想像似乎无法调和。我将带来的糕点放在了土炕上。库淑兰拉着我的手仰头笑着问:“你知道我叫啥?”我大声说:“你叫库淑兰!”老人哈哈大笑:“同志们可好着哩,还给我买好吃地(的),下次来,你再给我买些豆奶粉、脸盆子(要求很低)。我给你持(拿)花。”老人似乎已明白我的来意,大凡来这里的客人可能无一例外地都会看“花”(指剪纸作品)。她爬上了炕头,可又转了回来,“我对你说,下次你来给我买上随(小)剪子,还有红纸、绿纸、毛蓝纸。”作为看花的条件,我答应了她。她这才从炕头上翻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个纸箱,拿出一大卷卡纸。当她要展开时又说:“拍照要钱!两百元。一张‘花’四百元。”我突然感到诧异,一个乡下老婆婆,已被现代市场经济浸染的如此透彻,那种农民的直白与单纯的狡猾,在短短几分钟的“交易”中显露无遗。给我的感觉似乎是老人有过某种被骗的经历,而早已准备好了对付所有外来人的“台词”,又像是别人指使的结果。我顿生困惑。在看到过的所有对库的报道,给我的第一印象:库是位“庄周梦蝶”式的神奇人物,出淤泥而不染,高尚如美玉一般没有任何瑕疵。但眼前所见和我接下来的访问,使我的思绪一波三折。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当库淑兰在这昏暗破旧的房内突然打开她的创作作品时,我的眼前一亮,她的画作使房内蓬荜生辉,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竟会产生出如此具有震撼力的艺术创造!作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贤淑良家农妇,其中的必然和奥秘源自何处?全中国植根于民俗土壤中的民间剪纸艺术家数不胜数,为何只有库淑兰一人独创这种剪贴画形式?不仅如此,她的作品就像一朵扎根于土壤中盛开的艳丽山花,一点儿都不感到刺眼,却又显得横空出世。《空空树》、《灶爷灶婆》、《太阳神》、《剪花姑娘》、《莲花生子》……库作品的印刷品我过去见过不少,台湾汉声出版社就专门为她出版过精美的《剪花娘子——库淑兰》上、下册,可原作的魅力已远远超出印刷品,非同一般,这种慑人心魄的魅力用文字是难以表达的,难怪有很多艺术家做梦都想去卢浮宫瞻仰大师的真迹。库淑兰拿着一张张色彩斑斓的剪贴画,把每一幅作品背后的民谣、传说、剪花娘子的故事,手舞足蹈地说唱出来,神采飞扬,她的那种忘我的、如痴如醉的欢悦神情,就像见到老朋友,没有陌生,没有厌烦,一下子使我忘记了她刚才和我“交易”的尴尬。“来,到我跟前来!我唱给你听。”库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道:剪花娘子把言传,没有厅院真难堪。热里来了树梢下钻,冷里来了烤暖暖。进了剪花娘子屋里边,清清闲闲也乐观。好似庙院把景观,叫来童子把花剪。人家会的是琴棋书画、八宝如意。我剪花娘子铰的是红纸绿团团。她手中的这幅“剪花娘子”的形象表现的正是她的说唱内容。也许这就是作为大师所体现的过人之处,这就是库淑兰。她的剪纸不是套路的,静止的,而是全身心地处在一种创作的境界和欢愉中。此时的她神态灿烂得像一朵花,心里充满阳光。她所表现的剪贴画是诗外有画、画中有歌、歌中有舞,是动态的,是相互辉映的立体艺术,这与文人绘画所追求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相互共存的意境截然不同。所以欣赏库淑兰的剪贴艺术,不听她演唱的诗歌和感受她的创作状态,单看剪出的作品,似乎只感受到它全部情趣意味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