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的最后拆除(4)
西直门被拆除28年后,当年被令在此“劳动”
的“摘帽右派分子”
郭源,回忆了发现和义门的经历:1969年初,冬春之际,我在德胜门外新风街新都暖气机械厂三车间当壮工。
我在这个劳改厂劳动改造一年半,留厂就业九年半,身份是长期临时工、摘帽右派分子、劳改释放人员。
一天忽然接到命令,三车间”
我说:“还是一层一层的扔,如果掏着扔,掏空了,咱俩不好下去了”
江荧同意我的意见,不过江荧扔了两块跑去买冰棍了,这时露出一大片又薄又脆的青黄相间的砖,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层就是元城“和义门”
……下午仍派我和江荧西直门拆砖,城墙下一片狼藉,大砖、小砖,整的、碎的,堆积如山,这里虽是交通要道,各种车辆早不通行,行人也不从这儿过,整个瓮城圈就江荧和我。
江荧没扔几块就站到城墙顶尖处,观看四面八方的春景,街头树枝已有绿意,春风一吹,倒也十分惬意。
我照旧扔砖,大概两点多钟的光景,砖下忽露出一个月牙形空洞,这离地面也就一米多点,我跳进空洞,用力一推,余下的墙砖忽啦一下倒向东边,露出一个小城门洞。
我一惊,拆瓮城墙拆出什么了!
我第一个钻进洞内,阳光也第一次照进这个近六百年的洞口,洞内很潮湿,忽然间看见南面墙壁上还有题字。
我虽然喜欢历史,尤其喜欢明清史,但只是凭兴趣看书,对明代的官制记住一些皮毛……南墙题的是修城墙的官名,肯定有“东、西”
两个字,是“东提辖、西提辖”
还是其他什么官,我就说不好了,接着有七八个人名,我估计都是修城墙的工头,名字也绝不会见于明史,最后几个字我记得非常清楚:“大明洪武十年”
我想明建国是1368年,洪武十年是1377年,这时我忽发思古之幽情,这五百九十二年里,经过多少风风雨雨的历史事件啊!
看看墙上的字迹,湿润得很,就像刚写上似的,我感到新奇,思古之幽情跑掉了,奔出门口大喊:“江荧!
快来看”
这时我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又拼命的重复喊了一声,在很远的地方才听见江荧的回声:“小郭子!
干什么?”
我说:“快来!
这儿有城门洞”
江荧很胖,虽尽力跑也不快,到了跟前,我拉着他快走,“洞内还有字”
江荧和我忙进洞口,可惜,墙上的字一个也不见了,江荧问我:“有什么字?”
我一歪头说:“怎么没了?”
当时我大惑不解,后一想近六百年了,因洞内潮湿才留住字迹,这一见空气,一见阳光,还不风化了!
我说:“刚才真有字,怎没了?”
江荧笑说:“你小子瞎说”
我起誓发愿一番,不是活见鬼,确实有。
我们又发现洞内东南角、西北角各有一堆土,方圆有四五米,西北角那堆上的夯印很特别,才有碗那么大。
眼看到下班时间,我们也就离开现场了。
回去想想,西直门瓮城整个把那个小城门洞包住了,真是城中有城。
第二天上头命令新都厂多派人拆砖,当然有我和江荧。
早晨又到西直门,我先进了小城门洞,这时已有两位文物局的人来了(估计是附近街道办事处值班的人向有关部门汇报了),洞内除了两堆土别无它物,西北角土堆上的夯印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人们议论说这是元夯,明夯比这大。
我想洪武十年离元朝才十年,恐怕明夯还没出现,只能用元夯了。
我本应把我见到的一切包括稍纵即逝的字迹告诉文物局,那对考证明朝建西直门那一带城墙的年代很有意义,可我是劳改厂的释放人员,如果文物局问我的身份实难出口。
再说我见国家乱成这个样子,处处破四旧,快破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别扯这份淡了。
当天来的人多,砖扔得快,到中午平地上露出一座小城门楼子。
样子我好像见过似的,忽然间我想起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眼前的小城门楼子和图上的城门一模一样,城门上窄下宽,呈斜坡状,洞门口上有三个字“和义门。
当时的考古专家夏鼐、苏秉琦,建筑专家梁思成,都成了“牛鬼蛇神”
,只听说郭沫若下午来过。
文物局当天派人照了相,城墙仍照拆不误,元砖被扔得满地都是,一天时间,和义门──极为罕见的相当完整的元代建筑──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