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如浓墨。
更深,更黑。
原本的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被飘来的乌云遮掩。
运河上,起了薄薄的白雾,漫上了岸,缓缓流入街巷中。
这雾,给了夜行人掩护。
周庆知自己的轻功很好,从小和那些妖怪打交道,他不得不把轻功练好,他本以为陆义可能跟不上,但那男人却一直没有落下,始终脸不红、气不喘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巷,他带着那家伙来到城外地道入口,先后进了地道。
那男人胆子很大,眼也不眨的就跟着他走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
门关上后,他点亮火折子,继续往前飞掠,但这回放慢了一点速度。
「迎春阁这些年虽然易过主,可大致上的主体是没变,你认为宋应天将法阵图藏在哪?」
闻言,陆义没有直接回答,反道。
「很多年前,凤凰楼主让我看过那本书。」
周庆闻言一怔,迅速跟了上去,他很快就发现,这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这地道,他对这错综复杂宛如迷宫的地道万分熟悉,连一个弯也没转错。
「魔魅异闻录?」周庆跟在他身边,注意到那男人脚下几乎没有沾地,因为速度太快,他干脆熄了火折子,那男人在黑暗中,依然没有停下。
这地道乍一看很黑,但等习惯之后,就会发现顶上有着微微的绿光,那是一种会发光的青苔,要在极黑时才会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他是有一次为躲那些妖怪追踪,躲进地道里,刻意掩熄灯火才发现的,可这男人显然早就知道。
「对,魔魅异闻录。」陆义脚下不停,道:「齐白凤所着,让其徒孙收着,若有新解,就会加注。白鳞那页的附注,是宋应天写的。」
片刻间,两人已来到迎春阁下方的地道。
「当年宋家少爷为封印白鳞才重建这间悦来客栈。」陆义停下脚步,站在其中一处出口,周庆认得这儿,这是通往假山的那处。
「天罡地煞,七星八卦。」陆义伸手开启暗门,拾阶而上:「天罡于天以指向,八卦于地以封印,所以凤凰封印石下藏着八卦阵。」
「我没在迎春阁里看过相关的事物。」周庆跟在他身后,道:「这城里所有百年以上的建筑,我都查看过了。」
「我知道。」陆义走进假山的隧道里,然后停在其中一处有孔洞能看见外面庭院的地方。
天快亮了,薄雾渐渐散去,远方天际渐渐的亮了起来。
迎春阁里,繁华落尽。
伙计们已经送走了客人,掩上了门窗,收拾着昨夜的杯盘狼藉,其中一位正打着呵欠,巡着院子,一一吹熄亮着的灯笼,再将其挂回去。
陆义站在那孔洞旁,等到那伙计走远了,才指着假山对面墙上的石刻浮雕。
「那面墙上的浮雕壁画,是这儿的全景。」
「对。」周庆看着那浮雕,拧眉,道:「但那上面没有任何八卦、凤凰或北斗七星。」
他几年前就查看过了,这幅石雕壁画确实是当年留下来的古物,因为雕功精美,非但人物、犬马栩栩如生,无论亭台水榭、楼阁都无一缺漏,甚至连姑娘的衣物、发饰都一如当年,因为如此,反而让人们多年来,一直照着这图维持着这园林的模样。
「我知道没有,这是我雕的。」
这话,教周庆一怔,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当年凤凰楼重建悦来客栈,建成后,我听说他们要请石匠来刻壁画,我就来了。」陆义道:「当年我只为打探消息,这工作也有很好的报酬,掌柜的要我刻画悦来客栈的缩小春游图,我没有多想,只当它是个工作,但在我工作时,凤凰楼主来看过几次,起初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意外发现其中蹊跷。」
周庆挑眉,「什么蹊跷?」
「再等一下,你就能看到。」
到了这个时辰,迎春阁里除了守门的,其他人都已回房上床歇息。
周庆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但他耐心等着,然后那男人带头走了出去。
「差不多了,来吧。」
陆义说着就往外走,周庆凝神倾听,确定附近都没人,这才跟着走出去。
朝阳在这时爬上了屋檐,日光斜斜的照射至庭院中,照亮了整座假山,然后他看见了陆义要他看的东西。
升起的朝阳,被那怪石嶙峋的假山挡住了,只有几道光线从孔洞中穿透而过,正巧落在那幅壁画上。
七道光,七个明亮的光点,在壁画上映出了北斗七星。
他愣在当场,只见陆义抬手,指着那幅当年悦来客栈的缩小春游图,道。
「八卦以封印,七星以指向。这些孔洞,是凤凰楼主以指力在假山上戳出来的,北斗七星之柄为天罡,柄之所指,这儿,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周庆看着他所指的另一个在远处的光点,又一愣。
那里已经不是迎春阁了,是荷花池通往外面运河的水道分岔口。
那地方根本已在迎春阁墙外,难怪他从来没找到过。
「东西在水底?」
「东西在水底。」陆义道:「我下去看过。」
「你没将它取走?」周庆挑眉。
「那不是我需要的东西。」陆义直视着他,说:「我从来不想解开白鳞的封印。」
周庆眼角一抽,扯着嘴角:「你认为我想?」
「老实说,我不知道。」陆义坦承:「如果是五年前,你若想取那法阵图,我一定会阻止你,但现在,我愿意赌一下温柔的判断。」
「若她错了呢?」周庆张开右手,黑剑刷地出现在他手中。
「若她错了。」陆义不惊不惧,只面不改色的说:「那把剑,现在就会插在我身上——」
他话声未落,周庆已举剑朝他挥砍。
陆义见状不避不闪,甚至连眼也没眨一下,不知何时,他手里也多出一把手斧,朝周庆砍去。
一剑一斧在空中交错,两人错身而过,斧与剑双双砍入肩头,血如墨,在晨光暗影中,飞溅洒落。
斧与剑滴着血,陆义转身,看见周庆手持长剑,也看着他。
他与他身上都溅了血,两人脚边都倒着被砍掉脑袋的妖怪,妖怪穿着迎春阁伙计的衣,滚到一旁的脑袋一双眼瞪得老大,张嘴还要喊,但周庆反手一剑就将那妖怪脑袋给削去大半,将那妖彻底终结。
陆义握着滴血的手斧,只继续把那句话说完:「而不是握在你手里。」
周庆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
「你不怕死吗?」
「我死过很多次了。」
这话让周庆无言,只能收剑,差不多在这时,他注意到墙上那七个光点已经因为朝阳向上爬升而位移消失,能清楚看到这北斗七星的时刻,一天之中,竟只有刚刚那短短片刻而已。
怪不得这男人方才说要天亮前完成这件事。
他朝荷花池走去,陆义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其他妖怪察觉异状之前,一前一后翻过墙,下了水,潜行至水道分岔口。
那儿的水底长满了青苔和水草,陆义伸手摸索着,按压了其中一块石砖。
周庆看见石砖陷落,露出凹槽,凹槽里有个凤凰木盒,以铁链锁着,他挥剑砍断了铁链,将那木盒捞了出来。
两人回到温家大宅时,天色早已大亮,温家伙计仆佣早已起床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