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旅(1)

东方之旅(1)

有关东方各国,前人已经写过许多引人入胜的游记,所以我不打算再在这方面向读者饶舌。

但是我有理由要提一提日本,因为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

讲到我之所以要去日本,那是因为我读了小泉八云的一本书,书里谈到的日本文化和戏剧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们登上了一艘日本轮船,避开了一月里砭肌裂肤的寒风,进入了阳光煦和的苏伊士运河。

船抵达亚历山大港,上来了另一批旅客,其中有阿拉伯人,也有印度人——实际上这些人都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

一到日落黄昏,那些阿拉伯人就要在甲板上铺好他们的席子,朝着圣地麦加方向朗诵祷词。

第二天早晨,船进入红海,于是我们都脱下了

“北欧人的衣服”,穿上了白色的短裤和绸质的衬衫。轮船在亚历山大港装上了热带水果和椰子,所以我们早餐有芒果,晚餐吃冰冻椰子牛奶。

一天晚上,我们都学着日本人的习惯,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共进晚餐。

一位船员教我在米饭上倒一点儿茶,给饭增添一些香味。当轮船驶进下一个南方港口时,大家更兴奋了。

日本船长冷静地宣布,第二天早晨就要抵达科伦坡了。锡兰虽然富有异国情趣,但我们一心想去的却是巴厘和日本。

我们的下一个港口是新加坡,一到那儿,我们就进入了中国杨柳图案盆子上描绘的那种气氛——只看见沿海洋一带都长着榕树。

新加坡给我留下的鲜明印象,是那些在新世界游艺园里献技的中国演员,那些孩子都是非常有才能的,并且是有很高的文化的,因为他们所演的戏都是伟大中国诗人写的许多古典作品。

演员因袭传统形式,在一个宝塔上演出。我看的那一出戏,要连台演三个晚上。

戏里的主角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扮演一个王子,歌唱时真有遏云裂帛的嗓音。

第三天晚上,演到了全剧中的高潮。有时候你不懂得一国的语言,反而对你更好,我从来不曾像看到那最后一幕时感动之深,也从来不曾听过那种很不调和的乐调:如泣如诉的丝弦,雷声震响般铜锣,再有那充军发配的年轻王子,最后退场时用尖厉沙哑的声音唱出了一个凄凉绝望的人的无限悲哀。

雪尼怂恿我去巴厘岛,说该岛是如何不曾受到文化浸染,那儿美丽的妇女是如何袒胸露臂。

这些介绍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们第一次看见那岛,是在一个清晨——朵朵白云萦绕着青翠的群山,望过去那些峰峦就像一些漂浮着的小岛。

在那个年代里,还没有海港或机场,人们都是乘了划船靠近一个旧木头码头登上岸的。

我们的车绕过了一些大杂院,每个大杂院里面住着一二十户人家,围墙砌得很整齐,大门口装修得也很气派。

我们越向前进,景色越是秀丽,只看见一层层银光闪闪的绿色稻田,向下去是蜿蜒曲折的溪流。

忽然,雪尼用臂肘碰了碰我。沿路边走过来一列年轻妇女,她们头上顶着一篮篮水果,态度大方,胸部袒露着,只腰里围着花布。

打那儿起,我们一路上就不住地用臂肘碰着。有些妇女长得很美。我们的向导是一个美籍土耳其人,他和车夫坐在前面,我觉得这人很讨厌,因为他老是露出了一副色迷迷的神气,扭过头来看我们的反应——仿佛是他在排演一出什么戏给我们看似的。

巴塘的那家旅馆是新近建成的。每一间客厅下边都用板分隔开了,上边像阳台似的空着,而卧室则设在客厅后边,里面倒很清洁舒适。

美国水彩画家赫希菲尔德和他妻子已经来了巴厘两个月,这时邀我们去作客,他们的寓所以前是墨西哥米格尔·科瓦尔鲁比亚斯住的。

赫希菲尔德向一个巴厘贵族租了那所房子,每星期只付十五美元,生活过得像贵族地主一样。

晚饭后,赫希菲尔德夫妇、雪尼和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夜色沉沉,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忽然间,只看见无数的萤火虫,大片大片的,像闪耀着青光的波浪,在稻田上空疾涌而过。

从另一个方向,合着乐调的旋律节拍,传来了小铃鼓的丁冬轻鸣和大铜锣的堂堂震响。

“什么地方在舞蹈,”赫希菲尔德说,“咱们去看看。”走过去大约两百码,看到了一群土著,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还有一些姑娘盘腿坐着,她们有的带着篮子和小灯,在兜售零食。

我们挤进人群,看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姑娘,腰里系着绣花围裙,头上戴着精致的金箔装饰,和着低沉的大锣,配着高昂的歌声,在灯光下跳着花式舞蹈,金箔随着舞步灿灿闪亮。

她们的头摇摆着,眼睛闪动着,手指颤抖着:一切和那粗犷的音乐相配合,音乐越奏越强烈,到后来像是奔腾的怒浪,接着又逐渐徐缓下来,像是安静的河流。

音乐一下子结束了,跳舞的姑娘突然停止,又回到人群里面。没有一个人鼓掌——巴厘人从来不鼓掌,也从来不赞美或道谢。

音乐家和画家沃尔特·斯皮斯来旅馆里看我们,和我们共进了午餐。斯皮斯已在巴厘住了十五年,说得一口巴厘话。

他曾经把一些巴厘音乐改编成钢琴乐曲,这时弹给我们听;我觉得它们有些像用二拍子演奏的巴哈协奏曲。

他说,巴厘人的音乐趣味相当精致,他们不喜欢我们现代的爵士音乐,认为那还不够活泼,过于缓慢。

他们觉得莫扎特的乐曲富有情感,但只对巴哈的作品感兴趣,因为那些作品的格调与节奏和他们的相似。

我觉得巴厘音乐冷酷无情,听了会叫人感到不安;即使那些十分悲哀的乐调,也流露出饥饿的明诺托那种阴森可怖的兽欲。

午餐后,斯皮斯领我们走进森林深处,说那里将举行一次鞭挞仪式。我们必须沿着森林里一条小径走四英里路。

一到那里,我们就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大约十二英尺长的祭坛。年轻的姑娘,系着美丽的围裙,袒露着胸部,排列成行,头上顶着篮子,篮子里盛着水果和其他献祭物品,一个祭司,样子像个回教托钵僧,穿着一件白色长袍,长发一直披到腰际,一面祝福,一面把供品放在祭坛上。

几个祭司念完了祷祠,一群嘻嘻哈哈笑着的青年拥了上去,看见祭坛上有什么就抢什么,祭司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们。

因为鞭子抽得太厉害了,有的人不得不抛弃了他们已经拿到手的东西,据说这样用鞭子抽,是为了要赶走那些引诱青年偷窃的魔鬼。

我们随意参观了一些庙宇,访问了一些大杂院,看了斗鸡,参加了一些节目庆祝和宗教仪式,那些仪式不分昼夜,每时每刻都有举行的。

有一次,我离开了一处仪式,那已是清晨五点。巴厘人的神都是喜欢享乐的,人们礼拜这些神,不是敬畏他们,而是爱好他们。

一天晚上,已经很迟了,斯皮斯和我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在火炬照耀下舞蹈,她的小儿子在后边模仿她的动作。

一个看上去相当年轻的男子,偶尔给她指点一下。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斯皮斯问他几岁了。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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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想过浪漫生活――卓别林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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