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叠纸条(2)
第一叠材料是油印的大批判简报。
翻开第一眼看到一个大标题:迎头痛击右倾翻案风。
一看时间,是一九?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上海市委的主要领导。
第四个口号中的谭震林,是国务院副总理,曾与陈毅、叶剑英等元帅一起在中南海的一个会议上带头批评“文革”
极左思潮,被称为“二月逆流。
第五个口号中的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都是身居高职的将军,杨成武曾任代理总参谋长,后来三人一起被**打倒。
在这么一个名单后面,爸爸一人独占了第六个口号,真是风光极了。
但是,作为过来人,我不能沉湎于这种风光。
因为我知道,简报上所说的“当天斗批大会”
中的“斗批”
二字意味着什么,“画皮被层层剥开”
中的“层层”
二字意味着什么,“这个老虎还没有死”
意味着什么,“他装出一副可怜相”
意味着什么,“必须举起千钧棒继续穷追猛打”
意味着什么,“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意味着什么!
这些,都不是空洞言词,而是造反派的行动记录。
爸爸真是受苦了。
更苦的是,当其他所有口号中被打倒的人全部平反昭雪,或官复原职,天天见报,而位居第六个口号的爸爸,却一直未能平反。
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小了,平反昭雪的阳光要穿过厚厚的冰层照到他所在的社会底层,时间太长太长。
这就出现了第二叠材料,最厚,一本本全是他用蓝色复写纸垫着抄写的申诉书。
原稿都是我起草的,爸爸的最后平反一直拖延到八十年代前期,这也就是说,在“文革”
结束后的四五年时间里,我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在为爸爸起草申诉书。
我越写越为爸爸感到不公。
例如,“文革”
中虽说他“罪行累累”
,但是最严重的罪行之一却是“为陈丕显翻案”
,等到爸爸苦苦申诉时,陈丕显先生早已是省委书记,后来又成了中央书记处书记。
但是,又有什么途径,能使爸爸的申诉让陈丕显先生本人看到呢?看到了,又怎么能让他相信呢?爸爸的字写得很漂亮,抄写这些申诉时要一笔一画地把力气按到几层复写纸的最后一页,每份申诉长达万言,真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
我在星期天匆匆忙忙、潦潦草草地写完一份原稿,他大约要花费三四个夜晚才能抄完,然后寄出。
寄的部门有好几个,因此要复写好几份,一份留底。
他怕那些部门的收发室不重视,每份都寄挂号,还把挂号的存根号签,用大头针别在留底那一份的第一页上。
现在,这些大头针已经发锈,棕黄色的锈迹与纸页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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