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感受到箝住她脖子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不敢再自以为机灵,飞快道:「这位……壮士,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当然也不知道你是谁,可见咱们彼此并不相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答不上来你是何人啊!」
男人不言语了。
沈蓉觉得有生路,再接再厉,拚命安抚着乱抖的心肝,用一副掏心掏肺的语气快速道:「你若是害了什麽病,我可以掏银子请大夫帮你医治,你这样硬按着我也於事无补,咱们这麽僵持也不是事,不如坐下来合计合计,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男人方才刚醒过来,脑子一片混沌,身上滚烫,又发现自己什麽都不记得了,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沈蓉,便下意识箝住逼问。不过他虽然记忆不在,但是理智总算回笼,闻言手不觉松了松。
她方才匆忙挣扎回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此时第二次转动脖子想要挣脱他的箝制,没想到一转头正对上一双灿然深邃的眼眸。
他眼睛秀长上挑,纤长浓密的长睫低垂,竟是异常漂亮的一双眼睛。但他脸上满是血污,除了眼睛之外,整个面貌都看不大清楚。
不过就是能看清沈蓉也没心思看,她这辈子没和哪个男人靠这麽近过,她一抬胳膊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立即扭身想要站起来,「你先放开我。」
男人抿了抿唇,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正要说话,忽然听庙外不远处有两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确定她是往这边跑的?」
另一个声音答道:「放心,错不了的,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一座土地公庙,现在下这麽大的雨,她肯定要来这儿躲雨。」
头一个声音恨恨道:「她害老子被打得脑袋都破了,一会抓到她,定要叫她好看!」
另一个声音嘿嘿笑了几声,语调淫邪,「别啊,她可马上要成咱们老爷的小宝贝了,你敢做……」剩下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听不出究竟说了什麽,不过肯定不是什麽好话就对了。
沈蓉脸色难看至极,什麽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今儿可算是明白了!
她正思量怎麽先稳住眼前之人然後脱身,没注意到男人正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耳畔,挺直的鼻子几乎触到她的脸颊,有些疑惑,「小宝贝说的是你?你叫小宝贝?」
沈蓉,「……」
这时候胡家两个狗腿子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沈蓉心头乱跳,开始奋力挣扎。
身後男人也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神从疑惑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狠,直接站起身走出庙门,斜斜两脚就把两个狗腿子踹开,两个狗腿子惨叫着飞出去数丈远。
沈蓉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她还以为这位大佬想劫财劫色什麽的,敢情人家压根就是无差别攻击,只要靠近土地庙就在他攻击的范围内。
接下来的一幕让沈蓉再次感谢自己的好运,男人面无表情地步下了台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片破烂的碎瓷,竟是直接要杀人的意思。
沈蓉看得心惊,这两人要是在这死了,她估计也是有理说不清了,忙叫了声,「别!」
男人手下一顿,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两个狗腿子见他衣衫不整、满身是血,还以为撞了鬼,吓得肝胆俱裂,压根没听见沈蓉喊的这一声,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男人也没有再追的意思,修长的手捏着碎瓷,偏头看她。
沈蓉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她倒不是圣母心发作,只是见他全然不把杀人当回事,难免胆寒。
她先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觑了个空准备跳窗逃生,没想到又被按住了,不过这次他是攥住她的手腕按在墙壁上。
沈蓉原来在京城有人撑腰所以能作威作福,可遇到这种既不讲理又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还是首遭,第二次被他逮住彻底怂了,哭丧着脸没啥骨气地讨饶,「你就放过我吧,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银子,等我回去了多筹备点再带来给你,你看成吗?」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不言语,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沈蓉不知道这又是啥情况,不敢再激怒他,咬牙等着最後审判,就见他呼吸急促,然後身子一软,脑袋枕在她的肩头。
谁能告诉她这个神经病又在搞什麽?!
她僵着身子不敢有动静,半晌才抖着手腕轻轻推了推他,他没有反应,她又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长睫微颤,喷出的鼻息十分灼热。
难道是发烧烧晕过去了?
沈蓉下意识地想趁机脱身,可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小宝贝……」
沈蓉心道:你才小宝贝呢,你个大智障!
他声音更低,「我饿了。」
沈蓉颇是无奈道:「你吃饱了的话能松手不?」
男人半倚在她肩头,不答话。
她努力抽了抽却抽不回来,只得先把这位大爷哄好,不过现在柴米油盐、锅碗灶台一概没有,她就是食神也变不出吃食来,只得挑出两枚完好的生鸡子递到他嘴边,「张嘴。」
男人有些冷淡地看着她,似在猜忌,不过还是缓缓张开了嘴。
沈蓉在他牙上把鸡蛋磕破,直接把两个生鸡蛋打进他嘴里,反正古代也没啥污染的,生鸡蛋就是味道有些怪,但也吃不死人。
嘴上沾了蛋壳的男人,「……」
沈蓉问道:「还要不?鸡蛋管够。」
男人摇了摇头。
沈蓉双眼一亮,「你能让我走了吗?」
男人又摇头。
沈蓉沉默。
男人不理会她难看的脸色,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一方蒲团上。
沈蓉一只手被他牢牢拉着,只得跟着一起半蹲下来,她这下真的没辙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您老有什麽吩咐尽管提,现在您是大爷。」
男人还真不客气,「小宝—」
沈蓉忍无可忍地道:「别叫小宝贝了,我宁可你叫我王大锤!」她真是第一次见这麽轻佻没节操的人!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道:「那王大锤……」
沈蓉,「……」
他长睫低垂,「我头疼。」
沈蓉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袖口掏出帕子,一只胳膊探出窗外,接了些冰凉的雨水把帕子打湿,小心叠好给他敷在额头上。
神奇的是她干这些的时候,男人还是一直拽着她的手腕不放,真不知道这麽高难度的动作他是怎麽完成的。
男人微微仰着头,原本紧皱的眉头不觉松了松,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沈蓉蹲了会儿,腿都蹲麻了,也顾不得尘土,乾脆盘膝坐在地上任由他拉着自己,莫名地觉得男人的神情有点……依赖?
沈蓉被自己诡异的脑补吓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沈蓉心里暗暗着急,又转头看了眼神经兮兮的男人,就见他微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沈蓉心下正急,忽然听见外面的旷野隐隐飘来熟悉的声音,似在唤她小名—
「阿笑!」
「囡囡!」
那是她大哥和她父亲的声音,两人应当是见她久未回家,出来找她了。
沈蓉精神一振,看了男人一眼,他好似没什麽反应,她试探着动了动,他也毫无知觉,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这回竟然成功摆脱他,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她动作轻慢地站起来,袖里的碎银子突然滑了出来,轻轻掉在男人的胸口上。
她脸色一绿,见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地仰面躺着,终究不敢冒险去捡。
哎,罢了罢了,这男人虽说古怪,好歹也算帮她打跑了胡家的两个狗腿子,虽然他本意不是帮自己……
她暗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管你是死是活,我可是尽本分了,之後提着布裙动作飞快地跑了出去。
男人在她走之後便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从额上取下帕子来,摩挲着左下角绣的一丛兰草,又望向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外头,沈蓉以手遮住脑袋,缩着脖子循声跑过去。
她大哥沈幕是第一个看见她的,忙用力扬了扬手里的天青色油纸伞招呼道:「阿笑,阿笑,这里!」
沈蓉匆匆躲进他伞底下,「大哥,你不是去长风县进货,明天才能回来吗?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
沈幕大亲妹四岁,风度温雅,温润如玉,兄妹俩一个像爹一个像娘,都是少见的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