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的憧憬(1)
在立柱的阴影之下,一位小公主倚靠着窗台,从阔大的窗口遥望大海。她今年只有十二岁,满头棕色的卷发,穿一件黄色的丝质衬衫。这时,她把双手叠放在脑袋和大理石墙之间,蜷着双脚,以便坐在自己的凉鞋上,一副小女孩的可爱模样。因为穿得比较少,微风能吹出她那对微微隆起的乳房的轮廓。在北方,人们会觉得她已经十五周岁,是一个成年女子了。但这里是地中海,皇宫坐落在非洲的海岸城市——亚历山大城。
小公主的个子不高,但步履轻盈。如果她这时一跃而起,蹲在一边的内侍可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小公主已经跑到大门口去了。她真有这么敏捷灵动。缩在角落里的内侍看着这位小公主,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这样直视着她的背影。可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在一艘大帆船驶过灯塔,驶离她视力范围的同时,公主还能感觉到这个内侍带着湿气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甚至能分辨出他的棕色皮肤与丝绸衬衫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至于他正在想些什么她并不关心。他只是一个奴隶,或者说是一只皇家豢养的动物,根本算不上一个男人。小公主还闻到了一股柏油味,她想这应该是从那几条湿缆绳上传过来的,昨天肯定是用了这几条缆绳把她的小游艇拖上船坞的。现在它们被挂在她窗台下的拱梁上晾晒。
内侍那含泪的目光投射在小公主的身上,如同无声的埋怨。他想:她可真白啊,她姐姐贝勒奈西的肤色是黄的,她父亲托勒密十二世的肤色几近棕色。她的肤色不会一直这么白,他差不多可以断定不久的将来,她脸上会因为美酒和爱情浮上片片红云。为什么她的鼻翼在不停地翕动呢?她一定是在思考能轻而易举将贝勒奈西置之死地的办法。如果她肯把这件事交给我办,内侍想着,我会毫不迟疑地为她解决这个难题。单单是她那如同天籁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发狂。我的父亲曾杀害她的叔祖父,结果他自己也身首异处了。我们都会有死的那天。内侍边想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公主。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石墙边,手托香腮,凝望大海。等到看见父亲的船队归来她就能够获得自由了。可父亲很可能早就被人杀死在罗马或海上了。明天,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一艘三角帆船载着一个身穿短皮上衣,手执短剑,长相精明,表情严肃的罗马人驶进亚历山大港。他会以父王的名义废除她姐姐——贝勒奈西的王位,并让她重获自由。
一切的幸运和灾难都与罗马相联,小公主想。为什么这么说呢?埃及每年春天一半的收成不都装入了开往意大利的大货船吗?从国外运来的最精致的布匹、藏着狄俄尼索斯秘密光彩夺目的紫水晶、金黄的琥珀,还有麝香和熏香,一到港口就会被高价收购,但它们的最终归宿依然是罗马。罗马又为这些物产支付过什么呢?每隔几年,父王都要从地窖中拿出大量的金条,搬到船上,漂洋过海运到罗马去。罗马人在埃及买的货物越多,我们送给他们的钱财也会越多,这又是为什么?
父王这次去罗马都已经两年了。在庞培的乡村别墅里,他必须和罗马人无休止地讨价还价,决定到底支付多少钱才能请罗马人保住他的皇位。庞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罗马人总要勒索别人的财物,总是在威胁别人?这位“伟大的”庞培把头像印在了钱币上,看起来和平民百姓也没什么两样。据说另有一位叫恺撒的会好看一些,可直到今日,他的头像也没被印在钱币上。小公主想,他们都是靠自己的奋斗变成了富有的商人或勇士。我们这些有三百年帝王血统的皇室后裔,是神的传人,是神在大地上的代表和象征,难道只有去乞求罗马人并得到他们的恩赐才会被允许继续生活在自己的宫殿中吗?看,又一艘满载着粮食的船驶出了港口,罗马人仍然不会付钱的。
忽然之间,小公主好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她回想起了父王那张虚胖的脸和他在亚历山大城里作出的种种不良行迹。他总是和乐师们一道在大街上吹笛子,还要他的奴隶们和着他的笛声跳舞。整座城里每个孩子都知道奥利提斯国王陛下是个吹笛手。每个权贵都看到过国王醉醺醺地从街道上走过。许多妇女在他乱摸她们的胸脯时抓破了他的手。所以如果哪一天人们要废黜这个国王去拥立他的长女贝勒奈西公主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贝勒奈西是他和一个黑奴所生的,而他自己也是一个私生子。
毒死她!小公主想。正如另一个托勒密毒死她母亲,正如托勒密四世绞死他的哥哥和姐姐一样。家庭中每个猝死的人身后都藏有一个狠毒的阴谋,小公主的教师和其他人让她慢慢地弄懂了这一点。
她想,一个爱玩乐的父亲当国王,一个早已不在人世也无人知晓她究竟怎样的母亲,一个出身低贱的姐姐当女王!当父亲身着紫袍,头戴王冠乘车到神庙时,埃及的老百姓和奴隶们还愿意把他视作阿蒙神的化身吗?那可是由人类和众神之父卜塔选出来的。他常常在街头喝得烂醉如泥,又曾扬言要杀了誉满世界的哲学家德米特里。这么一来,舞文弄墨的文史家们还会在他们的作品中赞美他吗?
这时,德米特里走了过来。他低垂着自己英俊的头颅,向小公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在亚历山大城里,他的希腊语讲得最漂亮。他对神和自然无不了然于胸。当这位犹太哲学家用他那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讲课时,小公主不由地怀疑起“智慧不及皇冠”这句托勒密皇家箴言。当然,她绝不会为获取智慧而放弃皇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