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没想到这样也能长。」一小丛,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挤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这是板蓝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长的野草,因为就在门外,我一眼就瞧见了,快感谢它们救了你的命。」苏子晴逗趣地轻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视线模糊,她不敢走远怕迷路,因此只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而且雨一下,秋风再吹,气温是有点凉意,在有个重伤者的情况下,她不能再病倒,两人一起病恹恹地谁来照顾?所以她在找药和可食的野草时,尽量不让衣裙再淋湿,治风寒的药只剩下两颗,能不用就别用上,谁晓得后头还会遇上什么事,她不想药到用时方恨少,把救命药丸用完。
「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认得出野地里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袭击敌营途中,火头夫煮了一锅杂烩供大伙儿食用,谁知敌人没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后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过一劫。
苏子晴长睫一掀,横了一眼。「有个时时想要自己性命的后娘,能不留心点吗?我还想找几本医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个难缠的继祖母要应付。」他祖父四十岁才娶得十五岁少妻,平时当孙女宠着,因此宠出她的骄纵,为所欲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无忌惮。
婆婆要拾缀媳妇有何难?陆氏常把欧阳无恕的娘单氏叫到院子立规矩,往往一站两个时辰不予理会,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给,还仗着长身分将媳妇当丫头使唤。
单氏因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后连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损,再也无法孕育子嗣,此生只得一子。
为了此事她郁郁寡欢,最后缠绵病榻,为了孩子撑了几年,但仍在欧阳无恕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还小就没了母亲着实令人心酸,但府中还有恶狼虎视眈眈,唯恐儿子被自家人加害,欧阳东擎毅然决然带着年幼的儿子上战场。
对外的说词是将门子弟须多磨练才能成材,事实上是为避开陆氏母子的毒手,他要亲自培养儿子的自保能力。
谁知小树苗成长茁壮了,大树却一夜倾倒,其中的变故难以道与外人说,接下父亲棒子的欧阳无恕没有悲伤的时候,他要更努力的强大自己,守住父亲留下的基业。
「同病相怜。」她一叹。
「是同病相怜。」他忍笑。
「以后我们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顾我。」这只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后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苏子晴一觉睡醒后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欧阳无恕的名字为什么这般耳熟,原因无他,因他在五王夺位中站对了队伍,辅佐了新帝上为,成为皇帝最宠信的近臣,位高权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御赐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称兄道弟,亲王们见了他纷纷走避,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于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抬举他,封他个异姓王做做,还有辽阔的土地当封地,却被他坚决地婉拒——功高盖主,每个手握兵权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间没有兄弟,他不想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和一国之君反目成仇。
这是苏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会为争一时风光而开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与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后盾,而不是那把杀人的刀,他聪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轻拍她头顶。
「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为苏子晴那天起,她就没有自个儿梳过头,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这叫梳发?」欧阳无恕语带笑意。
她轻轻一哼。「穷计较,要不你给我一面铜镜和玉梳,绝对梳得像个名门闺秀。」
「晚点给。」等他的人来了就能让他们准备。
「晚一点我都回府了,你再给便是私相授受。」这个罪名她的后娘肯定会开怀大笑。
「我偷偷给。」不让人发觉。
「你巴不得引人来抓贼啊?」
离开一年再回府,她的「香涛居」肯定布满张静芸的眼线,平白出现一面镜子怎会无人知晓,为了不引起后娘的疑心,她屋里的东西一向只少不多,除了一开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则容易启人疑窦。
所以要送就趁现在,她还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给的,一旦进了苏府,那就什么也不能要,张静芸的眼睛很利,凡事盘查得一清二楚。
「不会让人瞧见的。」他想只要藏得紧就不会知道,一面镜子能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欧阳无恕并不晓得世俗规范对女子有多严苛,即使是小小的线头都有可能令其身败名裂,更遑论铜镜。
「还是算了,我说说罢了,不必较真,我也不想为了一面镜子被送进尼姑庵苦修,强迫落发。」她这三千青丝乌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为尼。
张静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进专关犯妇的庵堂,说她是傻的,留在府里丢人现眼,坏了诚意伯府名声,把她送走才能一劳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谁敢——」欧阳无恕沉下脸。
「后娘。」胆大的可不少。
他面容一滞,略带阴郁,「所以我的提议对你有利,我们先定下婚约。她就不敢动你。」感同身受的欧阳无恕想带她脱离后娘的魔掌,无关男女之情,只为报恩和不忍心,他们毕竟共患难一场。
「错。」
「错?」他不解。
「死得更快。」
「为何?」
「你继祖母会想你日子越过越好吗?」
他不加思索的回答,「不会。」
「同样的,我的后娘也不希望我们兄妹俩有个像你一样的靠山,要是知道我们要订亲,她会做的事一是搅黄了这桩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觉得哪样容易些?」
欧阳无恕抿唇不语,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镇国将军府,倒不如朝小丫头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还谈什么婚事,难不成牌位也要,给个冥婚?
「欧阳哥哥别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跟找我们的人会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让人在两个渡头间找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看了她不带愁色的小脸一眼,欧阳无恕心里更阴郁了。
「你心真宽,不当一回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万事不放心上还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担心她名节有损,摸索着补偿她的方式,而她却置身事处。
「小事一件,何必挂怀。」心不宽岂不是要得忧郁症,她要烦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里走呀!
从茅草屋出来,两人越走越远,已经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顶,可是苏子晴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慌不择路会偏离河道这么远,她本想顺着河流往下走,却怎么也没找到河岸,一条羊肠小径绕求绕去还是看不见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