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官司的滋味儿(10)
但是,我在主编位置上,因为起诉张建伟而带来的行政方面的压力,对于我的未来所谓仕途究竟有着怎样的影响天知道!
我们书记总愿说一句口头禅,“用笨理合计如何如何”,这件事用笨理合计,人家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你却不识抬举,人家心里会舒服吗?我说的还不是指我们党组书记找我的那次谈话,而是没过几天,副部长到了我们作协,专门找我来了。
他说快过年了,来给作家们提前拜拜年。他态度确实很温和,还递给我一枝中华烟。我平时并不喜欢抽烟,但遇事时却极想抽的。我接过了烟,也接受了让领导给我点燃,这份待遇是有分量的呀!我心里并不糊涂。但是,我心里作好了充分准备,不管他怎么说,我都有我自己的原则!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话。他重提我们党组书记找我谈的那个话题,他好像有意将这个话题说得轻松一些,但越是这样,我的心里却越是紧张。毕竟人家是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人家是代表省里来找我谈这个事情的,人家好像是有求于我,而不是命令于我。如果命令,我倒不怎么害怕,而人家是以求我的口气,这反倒更让我难为情了。他说的意思与我们党组书记的话是一样的,就是劝我高姿态,别太计较。他并不问我被抄袭的具体经过,我甚至怀疑他连张建伟抄袭了我的哪一本书可能都不够清楚。他也不过问我近期的创作情况和我们的刊物情况。我们的经费紧张,连稿费都付不出了,而宣传部有笔经费,是可以给我们刊物补贴的,因为我们的刊物是直接归宣传部管的。我们刊物是党的喉舌,我们也曾打过报告申请这笔经费能不能给我们拨点儿。但是,我们仍然拮据着。我已经饱尝了一个纯文学刊物的主编的全部艰辛与窘迫。这时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也有一肚子的委屈想倾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亏得还能抽烟。一枝烟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就抽完了。按灭烟蒂,总得开口呀。我居然问了一句挺生硬的话:张建伟是什么态度?他认错没?
副部长说他这样做肯定是错了的,上边也没说他对,只是我们需要来点儿高姿态。我问副部长究竟是上边哪个人打来的电话,他说是宣传局的某位大员。其实,我是不应该这样问领导的,但是,我一向是个喜欢刨根问底儿的人,何况这个事情始终让我耿耿于怀。因为这个打到我们省委宣传部来的电话,与那个打到各报社不让发文章的电话,都让我刻骨铭心!
但是,副部长给足了我面子,他没有打官腔。但我事后一想,我问得有多么不妥呀,假如我是副部长,对于这种直截了当的发问,肯定也会心存不悦的,至少说明了一个人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哪个领导不喜欢乖点儿的下级呢?这样一来,你还想往上升迁吗?你给人家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
副部长说完了他的意思,微笑地看着我,等着我的表态。可我觉得我像一个被人家欺负得无处躲藏的孩子,面对应该给自己撑腰的家长,却无法得到真正的首肯。
我的倔强与我的自尊使我无法讨取也不想讨取任何人的欣赏。我的答复显然是生硬的。
我说,如果说到高姿态,那么只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必须当面向我认错,否则,一切都谈不上的。
副部长的微笑在他喷吐出的烟雾中消失了。我只能起身告辞。事后,也不能不有些后悔,人家副部长毕竟是乘兴而来,快过年了呀,让人家不愉快这多不应该!
三天后,省委书记召开了全省文学艺术界专家迎春节茶话会,我有幸出席。
会上,我见到平时不易见到的一些重要人物。他们当中有人知道了我在打官司的事儿,他们不同程度地询问着,关心着。令我特别感动的是省委副秘书长东晓先生,他态度特别明确,他说,不能让他!他抄袭了我们作品他还有理了?!虽然短短几句话,但这是我所听到的来自省里领导方面最温暖的话,我当时鼻子一酸,就说不出话了。
一个人在受到委屈时,在感到深深无助时,这样的一句话,真是胜过千金呀!那些当年被打成“右派”的人,他们在记述自己苦难经历时,为某位同情者的一句话而终生感动的情景是一点不为过的。人真是脆弱的,人真是情感的动物。人太需要支持和关心了!
茶话会由宣传部部长主持,而后是省委书记讲话。那一天的情况我记在日记中,是2001年1月20日。
茶话会之后就到了年根,好像是腊月二十九这天下午,我正在电脑前写作,接到了党组书记的电话。他说,宣传部的部长委托他打电话给我。宣传部长跟我并不熟悉,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可能他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部长的意思很明确,是让我放弃这场官司,还说要安定团结云云。我的官司与安定团结挂上钩了,多受抬举呀!我一下子就炸了!我对书记发火了:这叫什么逻辑?这叫什么事儿?安定团结?这与安定团结有什么关系?这不纯粹是——我想说的是一句最粗俗的话,但我还是羞于吐出口,不说这种粗话,我就想骂人,可毕竟人家是领导呀,我一时找不到更赶劲儿的话,只能气得直喘气。
终于,我坚定地说:这个官司我打到底了!别说宣传部长,就是省委书记或者再高出几级的领导打电话劝我也多余了!我是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