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慰藉和愉悦的书(2)
说到那本我特别喜爱的《天路历程》,有许多令人愉快的怀想萦绕心头。它是我父亲离家投身生活这场伟大战役时,祖母送给他的那些书当中的一本。父亲死后,这本又厚又短的小书,带着它裁切粗劣、印刷蹩脚的书页,就归我所有了。我不知道这本书在父亲的生活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对我自己而言,它曾经许多次给我带来了慰藉和愉悦。
仅有一回,我对奥雷尔医生感到憎恶。有一天,我亲耳听到这家伙说,班扬是个患有消化不良的人,否则的话,毫无疑问,他绝对写不出《天路历程》这样的书。
我不能同意医生的这一观点。于是,医生便引述那些幻觉和梦境,这些(依照所谓的科学之光——如今它光芒四射)证明了班扬的消化能力必定有毛病。并且,他立刻就用一系列的学术实例将我制服了——从伽林到希波克拉底,从施普茨海姆到宾斯,从洛克到贝蒂,从马勒伯朗士到伯索里尼,从达尔文到笛卡尔,从夏洛瓦到伯克利,从赫拉克利特到布鲁门巴赫,从普里斯特利到阿伯克龙比。事实上,他向我引用的权威人士确实太多了,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反对我!
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奥雷尔医生对梦进行过特别研究,探究过它们的动机,它们的含义,诸如此类。我一直猜想,占星术是他特别的业余爱好。对这门科学,我不得不承认他学植深厚,即使他至今也未就下面的说法作出令我完全满意的证明。他谈到我那本《贾斯汀娜》为什么由深紫色褪为浅蓝色的原因时,说,首先,因为它被重新装订的时候正当月亏之时,而且,当时天狼星正处于上升阶段;其次,因为(正如奥雷尔医生所发现的)我的装订师五十六年前出生的那个月,水星正位于第四室,而天王星和土星发生了交会,再加上太阳又正好位于偏北的方向。
对于我在早年和书籍所缔结的友谊,我从未感到厌倦,也从未有丝毫的疏离,对此,奥雷尔医生常常表示惊讶。他说,他发现其他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些年轻时曾那样强烈吸引过他们的书中,他们再也找不到那种无穷的魅力。“在我们的早年岁月,”医生说,“友谊对我们是如此珍贵,以至于谁要是暗示:我们总有一天会淡忘他们,我们也会愕然表示反感。然而,噢,随着马齿渐长,我们逐渐开始冷淡最初的朋友,我们因为别的友谊而断绝了和他们的交往。甚至开始惊讶:我们竟然和这样一个人有过那样亲密的时期,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与人们渐行渐远,以同样的方式,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们与书籍之间也渐行渐远。”
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会对自己曾经深爱的某个对象变得漠然么?对此我几乎不能相信。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这样,而且,即使这样的时刻可能会来临:我不再能够以旧时的热情去享受这些亲爱的老友所带来的裨益,但我依然会带着温柔的敬意去尊重他们。诗人朗费罗在他晚年的时候环顾他心爱的图书时表达过这样的敬意:
就好像某些中世纪骑士已届高年,
凄然凝视他的武器却不再能挥旋;
那闪光的盾牌,那锋利的双手剑,
高悬在大厅之上,一切尽收眼前。
隐秘地渴望着那过去的喜笑欢颜,
战场上的比武以及野地里的冒险;
这些场景让他掩饰不住泪水潸然,
沾湿了斑白的胡须,颤栗在胸前。
我也是这样凝望书架上那些书卷,
那是我的装饰和武器,属于从前;
尽管不再使用却也并非不值一钱,
因为它们能使我想起我的另半边:
更年轻也更强壮,还有我曾悠然
漫步的愉快小路,如今昏茫一片。
如果我的朋友奥雷尔的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老年”将是多么荒芜贫瘠啊!培根男爵在他的《箴言集》中告诉我们,阿拉贡的阿伦佐在赞颂老年时总是说,“老”之一字,出现在四样东西上最好:老木头最好烧,老陈酒最好喝,老朋友最好交,老作家最好读。约翰·戴维斯爵士回忆,“一位法国作家(我很喜欢他)说到伴侣有三种:男人、女人和书。”我所尊敬和热爱诗人朋友理查德·亨利·斯托达德,在一首非常美的诗作中也发表了这样的感慨,诗的最后一节是这样的:
比男人和女人更好的,朋友,
那是尘土,在我们的欢乐和痛苦中更宝贵;
假如这些书是他们的巧手所写成,
当他们撒手人寰,这些书会留下;
通过这些,他们向我们证明
在慈爱心田和高贵头脑里最好的是什么;
他们高贵的灵魂所拥有的一切
永永远远地属于全人类!
当别人遗忘了他,哲人就指望
书籍那值得信赖的友谊。
噢,我真诚的朋友们!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们,也不会厌倦你们的友谊;到任何地方,我都不会离弃那些我藉以对你们每个人表示尊敬的回忆和感念。啊,那春天朴素的花朵,在我不再徜徉留连的小径上含苞吐蕾,难道不曾在我日渐迷离的视线里唤醒对清教徒少女凯普提薇蒂青春美丽的记忆么?在夏日的幻梦里,难道我不会再一次感觉到你的光临是那样亲切端庄么,伊苏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