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话人生》三(6)

《我的童话人生》三(6)

另外,我呆在哥本哈根那段日子,我笨拙的举止也成了他们批评的焦点,还有就是,我肚子里搁不住话,心里怎么想的马上就说出来。然而,也是在我住哥本哈根的这段日子,我见到了比其他任何人都让我敬仰的诗人亚当·欧伦施莱格。他赞许我的话经别人之口传到我耳朵里,他说的对我来说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一个夜晚,屋子里灯火明亮。我太清楚了,在所有人里,我的穿着最土,于是我便退到长窗帘一侧。他居然向我走过来,还拉住我的手。我简直要给他下跪了。

后来,我们在伍尔芙家常见面。卫斯也是那里的常客,他总是热情地和我聊天。我还听他在钢琴上即兴弹奏。刚刚回到丹麦的布朗斯特德的高谈阔论,伍尔芙大段高声朗读他翻译的拜伦,使许多个夜晚增辉。再加上克里斯蒂安八世的朋友,高雅、睿智的埃达尔,这个社交圈子就变得十分完美了。这个圈子里还有欧伦施莱格的小女儿夏洛蒂,她的单纯、快乐和好玩的奇思妙想令我吃惊。那些快乐的日日夜夜是我在哥本哈根度过的最令人回味的美好时光。

假期结束,我从这样的家又回到校长的家。在物质条件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我仿佛被送进了一间精神拷问室。一天,校长进来找我,说收到一封来自哥本哈根的信。我想可能是欧伦施莱格寄来的,信中提到我在哥本哈根朗读了我写的诗《垂死的孩子》。从他脸上就能看出将要发生什么了,他死盯着我,要看那首诗,并补充说,要是他能在诗里发现一点诗的影子,他就可以饶恕我。我浑身颤抖着把诗递给他。他读完了,大笑着说这只是一堆感伤的废话,又用严厉的字眼告诉我,他是如何地生气。如果他这么做是出于考虑到我写诗是浪费了时间,或者我本身还是个需要管束的孩子——假如要反驳他所说的——这样的动机倒足以说得过去,但现在看起来,它只是一时兴起的怪想法,是过时的幽默,也是我遭受精神折磨的原因。我在这样的境况下,过得一天比一天不开心。要是再不发生什么变化,这种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将使我彻底崩溃。不仅仅在学校,我觉得自己像一只遭猎杀的鸟,就是在我的房间,在校长家的客厅里,感觉也是如此。这是我一生中最黑暗、身心最不愉快的一段时光。

我的其他任课老师也注意并意识到了这种情形。现在已成为我赞助人,当时教我希伯来语的韦尔林,到哥本哈根见到科林,把我在学校和在校长家遇到的情况都跟他说了。科林当即决定让我马上回哥本哈根,请家教给我上课。这个消息惹得校长暴怒,当我向他辞行,感谢他为我所做过的一切,他送给我的临别赠言是,我这辈子都甭想参加毕业考试,不管我将来写了什么,即便是出版了,也是像废纸一样,躺在所有书店的书架上发霉腐烂。而且,我一定会在疯人院里了此残生。他这么说,太让我震惊了。我终于离开了他。

许多年以后,我的《即兴诗人》出版,我在哥本哈根又遇到了他。他向我伸出和解的手,充满友善地说,过去他误会了我,而且对我实在太糟糕了。幸好我现在已经脚踏实地,不用再担心他了。这些温和的表达,以及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黑暗而沉重的日子,都是生活赐予我的幸运。

已故牧师路德维格·缪勒,当时还是个学生,他后来因孜孜不倦地研究斯堪的纳维亚的语言、历史而声名显赫,还成了我的导师。我在维因加斯特德租了一间阁楼室,我的《不过是个提琴手》对这间房子有过描述,屋顶下是一溜儿斜墙。《未带图片的画册》也写到那个房间,说月亮爬过圣尼克拉斯教堂塔顶升上来,是专门来看我。那时,没有哪所房子比教堂的塔顶高,也还没有圣尼克拉斯大街。我手头还有一点国王拨的生活费,但学费得自酬,于是我不得不四处淘换。好在有很多人家邀我去吃饭,差不多每天都有个去处;靠着轮流到不同的人家吃饭,我这么一个穷学生竟也在哥本哈根生存了下来。实际上,哥本哈根现在还有很多穷学生在这么做。

我从这里能感受到生活的丰富多彩,而且,得以观察不同人的不同的家庭生活,获益良多。我学习勤奋刻苦,在埃尔西诺就学得很好的几科,例如算术、地理,都不费什么劲儿。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希腊文和拉丁文上了。我在斯拉格斯和埃尔西诺所有得优秀的科目里,这位新老师认为我最弱的课程是宗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缪勒都是位优秀的教师。按照他的意思,我的宗教课需要提高成绩。前边说过,我在上慈善学校时,宗教知识学得很不错,到了文法学校,我也是个优秀的学生,可他说我的宗教知识太差了。他坚持要对《圣经》作出忠实原文的阐释,而《圣经》对我来说,在上学的第一天,就有了这样一个明确的意识,把《圣经》与我听到的或学到的联系起来就行了。《圣经》作用于我是通过情感,我觉得上帝的仁爱是无限的。与之作对的一切,都将进入燃烧着的地狱。但我敢以我全部信仰的力量说出,我不认为地狱之火是“永恒”的。我已经从一个学校板凳上胆怯的孩子,现在变得能够毫不掩饰、充满自信地提出自己的信仰和观点。我像个天性率真的孩子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以后,我的老师,一个如此高贵、善良,对《圣经》照本宣科的人,却常常给我的心灵以滋养和慰藉。我们一起讨论,燃烧在一颗心灵里的圣火,是否同燃烧在其他人心里的圣火一样明亮。他同像我这样一个没被宠坏过,又有才华,但性情古怪的年轻人交谈,是我得到的最大好处。另一方面,有些事对我来说并不是天然的,只是当时赶在点儿上了。我有表达的**,而他并不取笑我,只是觉得我对自己最好的情感过于轻率,所以他要让我明白,弄懂《圣经》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这种新的作风使我经历了转变。想当初在学校时,校长是如何误解了我敏感的天性,又是怎样一再嘲弄和压制了我丰沛的感情世界。我终于把自己从这种压力中释放了出来,接着便采取了另一种做派。我性格上的胆怯有所改变,可变得不仅有些轻浮,而且,想变成与原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我的努力也没成功。这种对感觉的处理过于草率,我试图使自己确信,我已经摆脱了以往那种感觉,但同时,我还是成天深深陷在忧郁里,一点也不快乐,因为在我期待发现友善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张不友好的面孔。我把早先写的一些饱含心灵苦楚和泪水的诗作,加上刻意模仿的标题,还配上合唱。这样改写的几首诗有收入《徒步旅行》的《猫的牢骚》;有着深厚情感的《病诗人》。其实,整个这段时间,我没写几首诗,倒是都挺幽默,例如《夜晚》、《可怕的一小时》、《抱怨月亮》和《猪》。我的全身心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羞怯的幼苗被移植走了,鲜嫩的新芽开始重新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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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话人生――安徒生自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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